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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神演義100個故事

生活 更新时间:2025-01-31 20:04:07

封神演義100個故事(讀封神演義劄記五則)1

松橋繪《封神演義圖》。所繪似系黃天化、姜子牙合戰聞太師。 (雅昌藝術網/圖)

《封神演義》是一部神魔小說,小孩子尤其喜讀,但一個人長大了,有了文學修養,回過頭來再讀,便恐怕要覺失望了。失望是可以理解的,因為《封神演義》的文章,隻有寫哪吒的那幾回,比較的有精神,文字亦美,可以一再讀,其他都是故事幼稚,描寫簡單粗略,經不起細看,這還不提書中充斥的大量乏味的诰敕、奏表、書函及說辭。不過,它的優點也是不可抹殺的,那就是怪怪奇奇的想象力,有許多的法寶、兵器、陣法,對于小孩子有極大的吸引力。小孩子天性好奇,富于想象,而于成人世界的人情世故,卻懵然無知,所以也就不嫌其中情理上說不通的故事,而能讀得興味盎然,不願釋手了。

我最近出于懷舊心理,把《封神演義》又重讀一遍,有些欣幸的是,這部書我還讀得下去,雖不能望陶淵明之讀《山海經》的“雅人深緻”,卻也沒廢卷而去,不了了之。并趁此餘興,寫就了幾則劄記,聊一當“擺龍門陣”,以就教于好事君子。考證《封神演義》的事語所本,近代以來,有蔣瑞藻《小說考證》、錢靜方《小說叢考》及徐兆玮《黃車掌錄》等,那些書所談過的,本文都不再提了。《封神演義》的版本很多,我所讀為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年印本,後文所引據此,不另注。

❶ 武吉避禍

《演義》第二十四回《渭水文王聘子牙》,寫樵夫武吉打死了人,求子牙救他,子牙便教他回到家,在床前挖一大坑,長與人等,至黃昏時候,睡在坑内,便可以躲過此禍。武吉照辦,文王用先天數一算,以為武吉是“自投萬丈深潭已死”(211-212頁)。按,此仿馬融算鄭玄事。南朝宋劉敬叔《異苑》卷九雲:

後漢鄭玄字康成,師馬融,三載無聞,融鄙而遣還。玄過樹陰假寝,夢一老父,以刀開腹心,傾墨汁着内,曰:“子可以學矣。”于是寤而即返,遂精洞典籍。融歎曰:“詩書禮樂皆已東矣。”潛欲殺玄。玄知而竊去,融推式以算玄,玄當在土木上,躬騎馬襲之。玄入一橋下,俯伏柱上,融踟蹰橋側雲:“土木之間,此則當矣。有水非也。”從此而歸,玄用免焉。一說玄在馬融門下,三年不相見,高足弟子傳授而已。常算渾天不合,問諸弟子,弟子莫能解。或言玄,融召令算,一轉便決,衆鹹駭服。及玄業成辭歸,融心忌焉,玄亦疑有追者,乃坐橋下,在水上據屐,融果轉式逐之,告左右曰:“玄在土下水上而據木,此必死矣。”遂罷追,玄竟以免。(中華書局本)

“一說”以下,為《世說新語·文學》所采。“轉式”是一種古占法,據雲其法至六朝尚存,如顔之推即學過此術,見《顔氏家訓》。李詳《世說新語箋釋》雲:“郝懿行《晉宋書故》:‘古來占《易》有轉式之法,式即栻也,占者所用之盤。《史記·日者傳》:‘旋式正棋。’《索隐》曰:‘式,即栻也。旋,轉也。栻之形,上圓象天,下方法地,用之則轉天綱,加地之辰,故雲旋栻。’觀《索隐》所言,《世說》馬季長轉式追康成,即用此法。”(《李審言文集》,上冊186-187頁)

❷ 燈月之下看佳人

第二十六回《妲己設計害比幹》,寫纣王偷看胡喜媚,“月光之中,見一道姑穿大紅八卦衣,絲縧麻履。況此月色複明,光彩皎潔,且是燈燭輝煌,常言‘燈月之下看佳人,比白日更勝百倍’”(232頁)。月光之下,是看不出紅色的,此實文章之病。這且姑置不論。燈月下看美人,更增其美,前人已有道過,《錢锺書手稿集·中文筆記》第一冊引太平老人《袖中錦》雲:“婦人三上(牆上、馬上、樓上)、三中(旅中、醉中、日中)、三下(花下、燈下、月下),皆易為美。”(646頁。按,據《學海類編》本,“三下”作“月下、燭下、簾下”)是也。但這種意想,其實在《趙飛燕外傳》中,也已經寫到了:“真臘夷獻萬年蛤、不夜珠,光彩皆若月,照人無妍醜皆美豔。帝以蛤賜後,以珠賜婕妤,後以蛤妝五(按宛委山堂本作“玉”)成金霞帳,帳中常若滿月。久之,帝語婕妤曰:‘吾晝視後,不若夜視之美,每旦,令人忽忽如失。’”(見《說郛三種》第一冊,560頁)後指飛燕,婕妤指合德。成帝之語,不僅造語佳妙,尤為深刻的審美體驗。明王次回《疑雨集》卷一《寒詞》:“從來國色玉光寒,晝視常疑月下看。”激賞此詩的袁枚,在《随園詩話》卷十四雲:“餘評女以膚如凝脂為主,次回亦有句曰雲雲。”(人民文學出版社本,上冊483頁)按次回之詩,即暗本《飛燕外傳》,而反其意而用之,被目為“通天神狐”的随園老人,竟然沒看出來。

《袖中錦》另有一條雲:“世間四事不可久恃:春寒、秋熱、老健、君寵。”(《學海類編》本)《封神演義》第三十五回黃飛虎說的:“纣雖強勝一時,乃老健春寒耳。”其語正同。此事錢锺書已及之,見《容安館劄記》第六百二十四則論《小倉山房詩集》。錢先生引書很博,讀來極可喜,如:“李天生《受祺堂詩集》卷一《朝雨謠》雲:‘朝雨雖雨不雨,老健春寒秋暑’(姚春木《通藝閣詩三錄》卷四《春雪席間》自注:‘諺雲:老健春寒秋後熱。’);明人《三報恩傳奇》第六折有詩雲:‘老健春寒秋後熱,半夜殘燈天曉月。草頭露水闆橋霜,水上浮漚山頂雪’;《紅樓夢》五十七回紫鵑雲:“俗語說‘老健春寒秋後熱’”;《兒女英雄傳》二十一回褚大娘想鄧九公“已是‘老健春寒秋後熱’。”(第二冊,1146-1147頁)黃飛虎的話,雖是借來的比喻,卻也另有新意,不失為俊語。

❸ 皇帝勸架反被誤傷

第三十回《周紀激反武成王》:黃飛虎的夫人賈氏,因妲己設計,墜樓而死,黃的妹妹,也就是黃妃,便去抓妲己痛打,“纣王看着黃妃打妲己,心有偏向,上前勸解。……黃妃急攘之間,不暇檢點,回手一拳,誤打在纣王臉上”。纣王一時大怒,竟把黃妃摔下了樓(268-269頁)。按從來正史中,寫皇帝勸妃後打架,而在旁挨傷的,隻有宋仁宗。此節當是本其事而寫之。宋仁宗是在護尚美人時,被郭後傷了頸子,且有爪痕。在《宋史》中,有三處記到此事。其一為《後妃傳上》:

仁宗郭皇後,其先應州金城人。平盧軍節度使崇之孫也。天聖二年,立為皇後。初,帝寵張美人,欲以為後,章獻太後難之。後既立,而頗見疏。其後尚美人、楊美人俱幸,數與後忿争。一日,尚氏于上前有侵後語,後不勝忿,批其頰,上自起救之,誤批上頸,上大怒。入内都知閻文應因與上謀廢後,且勸帝以爪痕示執政。上以示呂夷簡,且告之故,夷簡亦以前罷相怨後,乃曰:“古亦有之。”後遂廢。(中華書局本,第二十五冊8619頁)

其二為《呂夷簡傳》,着語甚簡,可以不提。其三為《宦者傳》三《閻文應傳》:

夷簡素與文應相結,使為中詗(編者注:從中偵察)。久之,乃知事由郭後,夷簡遂怨後。及再相,楊、尚二美人方寵,尚美人于仁宗前有語侵後,後不勝忿,批其頰,仁宗自起救之,誤中帝頸,仁宗大怒。文應乘隙,遂與謀廢後,且勸以爪痕示執政,夷簡以怨,力主廢事,因奏仁宗出谏官,竟廢後為淨妃,以所居宮名瑤華,皆文應為夷簡内應也。郭後既廢,楊、尚二美人益寵專夕,仁宗體為之弊,或累日不進食,中外憂懼。楊太後亟以為言,仁宗未能去。文應早暮入侍,言之不已,仁宗厭其煩,強應曰:“諾。”文應即以氈車載二美人出,二美人涕泣,詞說雲雲不肯行。文應罵曰:“官婢尚何言?”驅使登車。翌日,以尚氏為女道士,居洞真宮;楊氏别宅安置。既而仁宗複悔廢郭後,有複後之意,文應大懼。會後有小疾,挾太醫診視數日,乃言後暴崩,實文應為之也。”(第三十九冊,13655-13656頁)

仁宗是北宋皇帝中脾氣最好的,尚且不免大怒,何況“天下謂之纣”(按《谥法》:殘義損善曰纣)的殷受?隻是尚美人雖占上風,卻也沒好收梢,所謂“吃醋争風”,取勝一時,到頭來終無意義。文人間的“各抱地勢,鈎心鬥角”,也不妨作如是觀。

封神演義100個故事(讀封神演義劄記五則)2

清人所繪《封神真形圖》中的太上老君。

❹ 生剝《水浒》

第三十四回《飛虎歸周見子牙》哪吒奉太乙真人命,下山去救黃飛虎,自作一歌:“吾當生長不記年,隻怕尊師不怕天。昨日老君從此過,也須送我一金磚。”(301頁)這顯然是套了《水浒》。《水浒傳》第三十七回《沒遮攔追趕及時雨 船火兒夜鬧浔陽江》船火兒張橫唱的:“老爺生長在江邊,不怕官司不怕天。昨夜華光來趁我,臨行奪下一金磚。”(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年印本,中冊502頁)《水浒》的原歌絕佳,被《封神》一效颦,乃成半通不通之作,直使人愕然,這真是“點金成鐵手”。

❺ 誰知明月照溝渠

最後一件事,稍許有些複雜,牽涉之事也較多,在書中本最靠前,但為了方便起見,故放在最後說。第十九回《伯邑考進貢贖罪》:“且說妲己深恨:‘這等匹夫,輕人如此!我本将心托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反被他羞辱一場。’”“我本”二句,錢仲聯《清詩紀事》第21冊15126頁将之誤作了蘇曼殊的詩,并引蘇曼殊《燕子龛随筆》:“餘嘗托晦聞倩如如居士刊石印一方,文曰:‘我本将心向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燕君謂我結習未忘。燕君者,通州沈一梅,方正之士也,肄業美國惠斯康新大學。”這大概是從柳亞子來的。柳亞子《蘇曼殊研究》之《蘇和尚雜談》雲:

在單行本的《蘇曼殊詩集》上,本來還有斷句五聯。這五聯斷句,是從《文學因緣自序》、《燕子龛随筆》及《曼殊書劄集》 上找出來的。但後來就發現了一個破綻。五聯中的一聯,是“山齋飯罷渾無事,滿缽擎來盡落花”,見于《燕子龛随筆》,我起初以為一定是曼殊自己的句子了。但羅建業在他的《曼殊研究草稿》裡面講:“大師的絕句‘芒鞋破缽無人識,踏過櫻花第幾橋’,是模仿陸遊的‘此身合是詩人未,細雨騎驢入劍門’的;可惜太深了,真意反為所掩,暗而不明,遜于原作。至于‘袈裟點點疑櫻瓣,半是脂痕半淚痕’,是模仿‘山齋飯罷渾無事,滿缽擎來盡落花’的,卻悲豔絕倫,青出于藍。”照上面所講看起來,“山齋”一聯,一定不是曼殊的作品了。……其餘四聯,除“恒河落日千山碧,王舍飄風萬木煙”一聯,在《文學因緣自序》上寫明是曼殊所做;又,“我本将心問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一聯,曼殊曾倩人刻在印章上,與“袈裟點點疑櫻瓣,半是脂痕半淚痕”十四字的印章,湊成一對,有黃晦聞署名的邊款,說是曼殊和尚近句,可以證明。(上海人民出版社,291頁)

如此把蘇妲己的口中之語,認作蘇曼殊的筆下之詩,可謂笑枋。這也說明,柳亞子、黃晦聞之輩,是沒讀過《封神演義》的。1936年8月,《逸經》第12期刊出楊霁雲的《曼殊詩出〈封神榜〉考》,訂柳亞子雲:“‘我本将心問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一聯,亞子以為有詩印,又有黃晦聞的邊款,一定是曼殊的作品了;孰知此一聯卻出于《封神榜》中。《封神榜》第十九回《伯邑考進貢贖罪》雲雲,僅有一字之不同(原文‘托’字曼殊改為‘問’或‘向’),可見曼殊系取之于《封神榜》了。亞子謂曼殊一生好弄玄虛,連這詩印一聯詩句也偏弄了一個小玄虛,真是名副其實。”二蘇既混,楊、柳乃争。

但事情并沒有完,在近代研究小說的學者,這一聯詩也分外引起注意,而被密切追查了。1940年,另有一位姓柳的,也論及此事。柳存仁《西星集》裡,有一篇《〈封神演義〉的作者》,讨論這一聯,認為是從明宗臣的一首七絕脫化的,但他似乎不知有亞子之友蘇曼殊攘竊之事。《西星集》中引《宗子相集》卷十一《寄陸長庚》:

江上茆堂倚石孤,

清尊紫菊歲相呼。

别來千裡看鴻雁,

明月愁心落五湖。

并說:“我疑心《封神演義》詩中有‘我本将心托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兩句,就是從宗子相這詩脫胎而成的,至少在意境上的沖淡,是極其相像的。”(宇宙風社,45-46頁)

這其實是不能成立的,因為兩詩的意思,有如“馬牛風”,根本牽搭不上。宗臣是明代的“後七子”之一,與陸西星有交往,西星字長庚,著過有名的《南華真經副墨》,柳存仁力主陸西星是《封神演義》的作者。此前在1937年,他就做過《陸西星作〈封神〉考》,連載于《中央日報》,但那篇文章中,未及宗臣的這首七絕。在《西星集》中,這是他增補的第二條新材料。

1941年,趙景深作《〈武王伐纣平話〉與〈封神演義〉》,又駁之雲:“第二條是‘我本将心托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見《封神演義》第十九回,乃妲己因愛伯邑考,為所拒絕,故發此言。‘照’一作‘滿’。此二句詩乃創作,受《宗子相集》中詩的影響。其實這隻是兩句普通的諺語,我已引明代傳奇數種作證。據戴望舒說,他在宋人筆記中也見過的。最近我看見元代的《琵琶記》第三十一出《幾言谏父》中也有此二語。因此這新材料第二條也可以不必深論了。”(見《中國小說叢考》103頁)

趙景深是正确的。見于元代《琵琶記》中的“此二語”,是牛丞相說的,在《六十種曲》第一冊《繡刻琵琶記定本》122頁可以檢得,在錢南揚的《元本琵琶記校注》中,是第三十出《牛小姐谏父》,字句作“本是将心托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中華書局本,176頁)。趙說的“已引明代傳奇數種作證”,應是指《讀曲随錄》中摘引的《灌園記》第二十出《園中幽會》和《蕉帕記》第二十九出《陷差》(見《趙景深文存》上冊,421頁、423頁)。所以,楊霁雲以為蘇曼殊之詩,一定出于《封神榜》,也就不見得了。其實,在明清戲曲及小說中,用此聯詩的甚多,如《浣紗記》第十八出、《幽閨記》第三十七出、《精忠旗》第十九折、《西樓記》第十九出、《投桃記》第二十出、《拍案驚奇》第三十六卷、《三寶太監西洋記通俗演義》第二十三回等,皆是,但沒有早于《琵琶記》的。這是可以确定的。至于戴望舒說“在宋人筆記中也見過”,大概是戴的“口說”,因為戴望舒《小說戲曲論集》中,并未提及此事。這與施蟄存說的“宋人詩曰‘我本将心托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見《施蟄存散文選集》436頁),一樣是誤記的印象,不足為據。

王培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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