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已經講過陰陽：《講透陰和陽》，

現在從五行開始。

什麼是五行？

董仲舒的《春秋繁露.五行對》說：“故五行者，五行也。”這是讓人崩潰的解釋，簡直就是廢話，但是從這句廢話中，我們能找到理解五行的鑰匙。

其實這不是廢話，是五行的最正确最基本的解釋，不是董仲舒故弄玄虛，而是因為沒有更簡單的文字來解釋五行了，五行就是五行，是五行這兩個字的本義：五種行。這也是我們理解遠古文化的一個基本方法，找不到别的詞彙來解釋它的時候，就根據文字的本義來理解。

行是什麼意思呢？就是現在我們熟悉的行動運行或行為的行。

那麼是誰的五種行為呢？天。天有五行，分别木火土金水。

木火土金水是五種實物，怎麼是天的行為呢？

因為天的行為是抽象的，為了便于理解，便用五種跟天的行為相關的實物來指代天的行為。

天為什麼有五行呢？天的五行不好理解，但是，天的四行大家都知道。你可能說我不知道四行啊？你不知道四行，但是你肯定知道四時，因為四時就是春夏秋冬這四季，四時為什麼又叫四行呢？因為四行是四時運行的簡稱。四時是靜态概念，四行是動态概念。

孔子曾說：“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天的四時的運行就是四行。天有四時：春、夏、秋、冬，也有五時：春、夏、季夏、秋、冬。天的五時的運行，就是五行。中醫典籍《黃帝内經》中就常有四時、五行、五運的表述，比如：

“天有四時五行，以生長收藏，以生寒暑燥濕風。”

“合人形以法四時五行而治，何如而從？何如而逆？”

“帝曰：願聞五運之主時也何如？鬼臾區曰：五氣運行，各終期日，非獨主時也。”

“氣之逆順者，所以應天地、陰陽、四時、五行也”

--《黃帝内經》

天有四時了，為什麼還要來一組五行呢？而且五行和四時大部分是重複的。董仲舒在《春秋繁露》講了名号的關系：

古之聖人，謞而效天地謂之号、鳴而施命謂之名。名之為言，鳴與命也，号之為言，謞而效也。謞而效天地者為号，鳴而命者為名。名号異聲而同本，皆鳴号而達天意者也。

--《春秋繁露·深察名号》

聖人給事物既要取号，也要取名，名和号都要符合天意，意思是說名和号都要準确，準确的标準是什麼呢？要達天意，要符合實際。号是大号，大号是概括性的，名是小名，小名是詳細的。比如供奉鬼神這件事，有個大号：祭，但祭祀這個活動在不同的季節又有不同的名字，春天名為祠，夏天名為礿，秋天名為品嘗，冬天名為烝。獵禽獸這件事，也有個大号：田，但田這個活動在不同季節又有不同的名字，春天名為苗，夏天名為狝，秋天名為蒐，冬天名為狩。祭和田這兩個号，在不同季節有不同的詳細名字，是因為不同季節，這些事件的具體内容是有差異的，所以需要用不同的名字來命名。

按照中國文化中名号的這個原則來理解天，就非常好理解了，天是大号，天有很多詳細的名字，除了四時五行，還有日、氣、候、陰陽、歲、天幹和地支等等。

“五日謂之候，三候謂之氣，六氣謂之時，四時謂之歲。”

--《黃帝内經》

五日為一候，三候為一氣，六氣為一時，四時為一歲，一歲就是一年。我們一般說天氣怎麼樣的時候，是說寒暑冷熱、刮風下雨等自然現象，其實，氣候先是天時，是時間，因為天時有規律性，一年一個周期，每年的某段時間冷熱程度都差不多，對應的自然現象也差不多，所以就根據某段時間的特征給這段時間命名，不是簡單的用數字來計時，比如一年中就按天來計時，1日、2日、3日......364日、365日，這樣就是純數學的計時，沒有實際的意義了。

天時的名号，有概要的，也有詳細的，而且還有詳細程度不一樣的。最概要的号是歲，然後是陰陽，然後是四時、五行、八卦、天幹地支。

歲的本義是收獲莊家，天的運行完成一個周期，莊家生長收藏也完成一周期，歲是天時的一個大号，用這個周期的最大特征歲來命名。

一歲太概要了，還需要詳細一點的名，一歲中有兩個明顯的特征，寒暑，寒來暑往的運行成一歲。寒暑又叫陰陽，為什麼能用陰陽來表示寒暑呢？因為陰陽這個概念的本義之一就是溫暖和寒冷，陽的本義是陽光照耀的山坡，有陽光，有陽光就溫暖。陰的本義山坡上的陽光被雲擋住了，沒有陽光，沒有陽光就寒冷。所以一歲這天時，又有陰陽這兩個詳細的名字。

陰陽雖然比歲詳細，但還不夠詳細，還是比較概要，需要再詳細一點的名，于是有了四時。四時是春夏秋冬，四時的名字當然也要非常講究，需要符合實際，不是簡單的一、二、三、四，每個字都是有具體的含義，體現了那段天時的特征。春的本義是在陽光的照耀下，小草從土裡長出來了，小草發芽是春天的最大特征。夏這個字和夏季關系不明顯，從夏字的構字上看不出夏這個字和夏季的關系，夏是由頭、兩隻手和兩隻腳組成的。另外中國有夏朝，而且，夏這個字也代表了中國人，這好像也跟夏季沒有關系。秋的意思是禾谷熟了，這是秋季的最大特征了。冬表示四時的結束，一歲的結束。除夏之外，春秋冬都表達了對應季節的明顯特征。

同樣，四時也不夠詳細，還需要用五行來稍稍完善一下，五行是從四時的夏季中生出了一個季夏，但是五行的命名沒有沿用四時的命名，而是啟用了另外一套名字系統，木火土金水，木火土金水是地上的五大類實物，但五行是用這五類實物的特性來代表五時的特性。《尚書》是這樣描述五行的：

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潤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從革，土爰稼穑。潤下作鹹，炎上作苦，曲直作酸，從革作辛，稼穑作甘。

--《尚書.洪範》

水的特性是潤下，火的特性是炎上，木的特性是曲直，是柔，金的特性是從革，土爰稼穑，在描述土的時候，沒有用前面的“曰”字，而是用了“爰”字，《說文解字》：爰，引也。稼是種植谷物，穑是收割谷物。對土的描述和其他四行的區别來看，土是五行中特殊的一行。

有了四時，為什麼還要一個比較接近的五行？這是将來需要繼續研究的一個課題，但是五行的應用是非常廣泛的，比如陰陽五行是中醫的理論基礎，用陰陽五行理論描述了人體這個複雜的系統。

四時也是四象，四象生八卦，四象每一象，再分陰陽，就生成了八卦。所以八卦也是更詳細的天時。當然，八卦有更廣泛的應用，取的名似乎也和天時沒有關系，分别為乾、兌、離、震、巽、坎、艮、坤。

四象分陰陽生八卦，五行分陰陽，就是十天幹。十天幹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天幹是更細粒度的天時，有五行納甲的說法，木再細分為甲木、乙木，火分為丙火、丁火，土分為戊土、己土，金分為庚金、辛金，水分為壬水、癸水。同時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天幹的名字也非常講究：

甲：像草木初生時頭戴甲殼的樣子。

乙：象初春草木彎彎曲曲長出地面。

丙：象萬物長成的樣子。

丁：象夏時萬物丁壯成實。

戊：象萬物枝葉茂盛。

己：象萬物彎曲的形狀。

庚：象秋天萬物有果實。

辛：象秋天萬物長成而熟落。

壬：妊，物重新開始懷妊。

癸：象水從四面流入土中央的樣子，草木又要重新開始冒頭了。

十天幹，是草木一歲一枯榮的十個階段，是用草木的變化來詳細的描述天時。

除了十天幹，還有十二地支：子、醜、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天幹地支用來紀日，也用來紀年，好像是代号，其實十二地支也和十天幹一樣，也是對天時的詳細描述。

子：十一月，草木開始滋生。

醜：十二月，草木開始紐牙。

寅：正月，草木牙稍吐，引而申之，欲出于土。

卯：二月，草木的牙冒出地面。

辰：伸也，三月草木伸舒而出。

巳：起也，四月草木已經長起來了。

午：五月，草木盛大。

未：味也，六月草木老成，有滋有味。

申：身也，七月草木身體成就了。

酉：八月草木老極成熟。

戌：九月殺極草木都枯死了。

亥：核也，十月草木的根核準備重生，開始下一個循環。

十二地支和十天幹一樣，是草木的生長過程，以草木在一歲十二個月中的特征來命名的十二個月。

陰陽、四時、五行、八卦、天幹、地支都是對天時的詳細描述，由于時間看不見也聽不見也摸不着，隻能用跟時間相關的現象來描述它，不同粒度的現象有不同的名稱體系，但它們本質上是一樣的，都是天時。

知道陰陽五行的本質後，就能理解為什麼陰陽五行那麼神通廣大了。比如《列子》說陰陽四時能化生萬物，而且是無時不化，無時不生，當然不是陰陽四時自己生成萬物，是陰陽四時使萬物出生成長老去然後死亡，根本原因是陰陽四時是天時，天時是天的表現，代表了神通廣大的天，所以陰陽四時能化生萬物。

隋朝蕭潔的《五行大義》更是這樣誇贊五行：“夫五行者，蓋造化之根源，人倫之資始，萬品禀其變易，百靈因其感通，本乎陰陽，散乎精像，周竟天地，布極幽明。”蕭潔這裡是用另外一種方式更詳細的表述了陰陽五行是如何化生萬物的，五行是造化的根源，五行不是造物者，但它是萬物被造的根本原因，用現代的科學知識來理解，地球和以太陽為代表的天這個系統，地球自轉，同時也繞太陽公轉，形成了白天黑夜和春夏秋冬，地球和太陽剛剛好的距離，造成了适應的溫度，地球上水和土滋養了草木，草木在春夏秋冬這樣的輪回中一歲一枯榮，形成了動物植物的生态系統，而人又靈于萬物，人以此構建了認識宇宙萬物的理論體系。

說陰陽五行神通廣大，很多人會嗤之以鼻，但另外一幾句話，大家一定心服口服：時間可以改變一切。

陰陽這個由最基本的自然現象寒暑衍生出來的哲學科學概念，事實上就是一個非常普遍的自然規律，動物有雌雄，人有男女，人有醒寐，動植物都有生老病死。如果沒有晝夜和四季輪回這樣的天地系統，還會是這樣的生态嗎？我們都在科幻外星人，外星人也有男女嗎？外星人需要睡覺嗎？外星人會死嗎？如果外星人不會死，那我們地球人到他們的環境中是否也不會死了？

這些沒有答案的問題，我們祖先給出了一個答案，天時形成的陰陽五行，是這些現象的根本原因，在還沒有更好的答案之前，陰陽五行就是最好的答案。不要站在現代科學的角度居高臨下的嘲笑陰陽五行，事實上，很多現代科學也在陰陽這個大規律之下，比如電子有正有負；有物質，也有反物質；有能量，也有暗能量。現代科學發現了正負電子，正反物質，明暗能量，但是解釋不了為什麼，既然解釋不了為什麼，那我們就可以把他們放在陰陽這個宇宙大規律之内，也許它就是一個宇宙的真理呢？

還可以用另外一種方式來理解陰陽：對稱性。寫這部分内容期間，正好看了中科院曹則賢教授在《中國科學院2022跨年科學演講》的演講：《從一元二次方程到規範場論》，在講規範場論時，曹教授說物理科學是建立在一個簡單的基本原理之上的體系，比如經典力學和光學的基本原理是最小作用量原理，另外法國物理學家皮埃爾·居裡提出的一個重要的基本原理，對物理學的貢獻非常大：對稱性本身應該是物理的對象。突然想到，陰陽應該是一種對稱性，就是宇宙的一個基本原理。甚至對稱本身也還有其對稱：非對稱，比如物理學家楊振甯獲得諾貝爾獎的發現：宇稱不守恒。

陰陽五行是天時，以天的運動度量的時間，是天時表現出的規律性及規律性産生的現象，而這種規律性有某種意義上的普遍性。陰陽五行是手，手指向的是月，我們需要順着手指的方向看到月亮，不要傲慢的以為手是月而否定月，也不要因為另外有人用手指向的是水中的月，來否定前一個人用手指向的天空中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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