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戀花 晏幾道【宋代】
醉别西樓醒不記。春夢秋雲,聚散真容易。斜月半窗還少睡。畫屏閑展吳山翠。
衣上酒痕詩裡字。點點行行,總是凄涼意。紅燭自憐無好計。夜寒空替人垂淚。
晏幾道是晏殊的小兒子。雖然他父親做過宰相,但他因為如黃庭堅《(小山詞》序》中所說的,“磊隗權奇,疏于顧忌;文章輸墨,自立規模。常欲軒轾人,而不受世之輕重。…遂陸沉于下位”,于是隻好“嬉弄于樂府之餘”,即以流連歌酒自遣。由于懷才不遇,沒有為國家盡力的機會,就趨于頹廢,這是從信陵君以來,許多人走過的老路。這位詞人與那些人不同的,是他為後代留下了許多篇動人的作品。
晏幾道晚年為自己的詞集作了一篇短短的序文。事實上是凄婉的回憶錄和優美的散文詩。我們用它來對照這首作于晚年的詞,對于詞中的情事就看得更其清楚。這篇序和這首詞的主題,都可以借用《楚辭・九章》中的一個篇名,就是《惜往日》。
自序略雲:“始時,沈十二廉叔、陳十君寵家,有蓮、鴻、蘋、雲,品清讴娛客。每得一解,即以草授諸兒。吾三人持酒聽之,為一笑樂。已而君寵疾廢卧家,廉叔下世。昔之狂篇醉句,遂與兩家歌兒酒使,俱流轉于人間。追唯往昔過從飲酒之人,或垅木已長,或病不偶。考其篇中所記悲歡、合離之事,如幻,如電,如昨夢、前塵,但能掩卷怃然,感光陰之易遷,歎境緣之無實也。”這首詞也是寫離别之感,但卻更廣泛地慨歎于過去歡情之易逝,今日孤懷之難遣,将來重會之無期,所以情調比其他一些傷别之作,更加低回往複,沉郁悲涼。
上片起句即點明離别。“西樓”,當時歡宴之地,此中有人。醉中一别,醒後全忘,難道是患了健忘症嗎?也不過是極言當日情事“如幻,如電,如昨夢、前塵”,不可複得異了。撫今追昔,渾如一夢,所以一概付之于“不記此與其〔鹧鸪天)之“一醉醒來春又殘”及〔臨江仙)之“夢後樓台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同一意境。
二三兩句承上說,但覺當時之聚,今日之散,竟如春夢秋雲,即所謂“感光陰之易遷,歎境緣之無實”。白居易《花非花》雲:“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這首詩寫得述離情,據詩中“朝雲”字,當是為南朝小樂府中所謂“夜度娘”一類人物而作。此處改“朝雲”為“秋雲”,修辭更為工整。而所謂“春夢秋雲”之聚散,乃指蓮、鴻、藏、雲之始在沈、陳兩家,後來流轉人間,仍甚分明。其情事當然也包括沈死、陳病在内。
四五兩句,是說由于聚散之感,枨觸于懷,以至“斜月半窗”,而仍不能入夢,則愁思之深可見。人方多惱,畫屏卻無情。它悠閑地将一片翠色的吳山展示在這不眠人的面前,使人更增加無窮的遐想。這個“閑”字很關重要。有這一個字,才能襯托出人的心煩意亂,主觀地認為畫屏惱人,因而人也惱畫屏的無聊心情。
過片寫勝遊歡宴既不可再,懷念舊人,檢點舊物,則唯見“衣上酒痕”。這灑在衣上的一點一滴的酒痕,乃是西樓歡宴的陳迹。“酒痕”應上“醉”字。還有“詩裡字”這寫在紙上的一行一行字,就是當時的“草授諸兒,吾三人持酒聽之,為一笑樂”的“狂篇醉句”。今日觀之,無非凄涼之意而已。
結尾兩句計”,不說自己寒夜無眠,不說自己“自憐無好計”,不說自己“垂淚”,而将這一切歸于紅燭。意思是要說,連紅燭都為我的“凄涼意”而受感動,則我自己的哀傷也就可想面知。杜牧《贈别》:“蠟燭有心還惜别,替人垂淚到天明。”晏詞即從杜詩受到啟發,但形象更為豐滿,青出于藍。畫屏、蠟燭,一翠一紅,一無情,一有情,相映成趣,亦見結構巧妙。溫庭筠〔更漏子〕“玉爐香,紅蠟淚,偏照畫堂秋思”,也為前人所稱,但“蠟淚”與人的“秋思”、“離情”,沒有發生有機聯系,比起這兩句來,是有差距的。
唐圭璋先生說:“這首詞,虛字尤其傳神,如“真還”、“閑”等字,用得自然而深刻;“總是”、“空替”則極概括。”很扼要地指出了它在用字方面的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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