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原文:珠玉作泥沙,山谷量牛馬。
試上累累丘垅看,誰是強梁者。
水浸淺深簾,山壓高低瓦。
山水朝來笑問人,翁早去聲歸來也。
2、譯文:千古揚名的李将軍,能夠在戰鬥中奪得匈奴的戰馬。李蔡的人品才幹都極平常,卻被封侯拜相,這多麼不像話!我在田裡鋤草,把老根挖扒,剖開竹筒,刮制成新的竹瓦。如朝廷诏令舉薦“力田”,則非我莫屬。
這首詞被鄧廣銘收集在《稼軒詞編年箋注》(編于光宗紹熙五年至甯宗嘉泰二年之間),這時辛棄疾正處于人生的低潮時期:因遭小人算計誣陷而被罷去知福州兼福建安撫使官職,賦閑在江西鉛山縣期思渡附近的瓢泉别墅。這首《蔔算子》就是他這時寫成的。
3、賞析:題曰“漫興”,是罷官歸田園居後的自我解嘲之作,看似漫不經心,信手拈來,實則胸中有郁積,腹中有學養,一觸即發,一發便妙,不可以尋常率筆目之。此詞通篇都是在發政治牢騷抒發自己在政治舞台上的失意,但上下兩阕的表現形式互不相同。上阕用典,全從《史記。李将軍列傳》化出,借古人之酒杯,澆自己之塊壘。“千古李将軍,奪得胡兒馬。”西漢名将李廣四十餘年中與匈奴大小七十餘戰,英名遠播,被匈奴人稱為“飛将軍”。小令篇制有限,不可能悉數羅列這位英雄的傳奇故事,因此詞人隻剪取了史傳中最精彩的一個片斷:漢武帝元光六年(前129),李廣以衛尉為将軍,出雁門擊匈奴。匈奴兵多,廣軍敗被擒。匈奴人見廣傷病,遂于兩馬間設繩網,使廣卧網中。行十餘裡,廣佯死,窺見其傍有一胡兒(匈奴少年)騎的是快馬,乃騰躍而上,推堕胡兒,取其弓,鞭馬南馳數十裡歸漢。匈奴數百騎追之,廣引弓射殺追騎若幹,終于脫險。斯人于敗軍之際尚且神勇如此,當其大捷之時,英武又該如何?司馬遷将此事寫入史傳,可謂善傳英雄之神。作者從浩潮以史料中選取這一片斷,是見其匠心獨運。“李蔡為人在下中,卻是封侯者。”《史記》叙李廣事,曾以其堂弟李蔡作為反襯。詞人即不假外求,一并拈來。蔡起初與廣俱事漢文帝。景帝時,蔡積功勞官至二千石(郡守)。武帝時,官至代國相。元朔五年(前124)為輕車将軍,從大将軍衛青擊匈奴右賢王,有功封樂安侯。元狩二年為丞相。他人材平庸,屬于下等裡的中等,名聲遠在廣之下,但卻封列侯,位至三公。詞人這裡特别強調李蔡的“為人在下中”、“卻是封侯者”,一“卻”字尤值得品味,上文略去了的重要内容——李廣為人在上上,卻終生不得封侯,全由此反跌出來,筆墨十分節省。四句隻推出李廣、李蔡兩個人物形象,無須辭費,“蟬翼為重,千鈞為輕;黃鐘毀棄,瓦釜雷鳴”(《楚辭。蔔居》)的慨歎已然溢出言表了。按詞人年輕時投身于耿京所領導的北方抗金義軍,在耿京遇害、義軍瓦解的危難之際,他親率數十騎突入駐紮着五萬金兵的大營,生擒叛徒張安國,渡淮南歸,獻俘行在,其勇武本不在李廣之下;南歸後又獻《十論》、《九議》,屢陳北伐中原的方針大計,表現出管仲、樂毅、諸葛武侯之才,其韬略又非李廣元所能及。然而,“古來材大難為用”(杜甫《古柏行》),如此文武雙全的将相之具,竟備受猜忌,屢遭貶谪,時被投閑置散。這怎不令人傷心落淚!因此,詞中的李廣,實際上是詞人的自我寫照;為李廣鳴不平隻是表面文章,真正的矛頭是沖着那人妖不分的南宋統治集團來的。下阕寫實,就目前的田園生活抒發感慨,滿肚子苦水都托之于诙諧,寓莊于諧。“芸草去陳根,笕竹添新瓦。”二句對仗,工整清新。上下文皆散句,于此安排一雙俪句,其精彩如寶帶在腰。“芸”,通“耘”。“笕”,本為屋檐上承接雨水的竹管,此處用作動詞,謂截斷竹管,剖作屋瓦。既根除園中雜草,又修葺鄉間住宅,詞人似乎準備長期在此經營農莊,做“糧食生産專業戶”了。于是乃逗出結尾二句:“萬一朝家舉力田,舍我其誰也?”“朝家”,一作“朝廷”。“力田”,鄉官名,掌管農事。兩漢時行推薦制,凡努力耕作、成績顯著者,可由地方官推舉擔任“力田”之職。二句言:有朝一日恢複漢代官制,選舉“力田”,看來是非我莫屬了!話說得極風趣,不愧幽默大師,然而明眼人一看即知,這是含着淚的微笑,其骨子裡正不知有多少辛酸苦辣。“舍我”句本出《孟子。公孫醜下》。孟子曰:“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舍我其誰也?”雖大言不慚,卻充滿着高度的政治自信心和曆史責任感,說得何等壯觀!到得詞人手中,一經抽換前提,自負也就變成了自嘲。盡管詞人曾說過“人生在勤,當以力田為先”(見《宋史·辛棄疾傳》)的話,并不以稼穑為恥,但他平生之志,畢竟還在做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旌旗萬夫,揮師北伐,平定中原,“了卻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後名”(《破陣子·為陳同父賦壯詞以寄》)呵!豈僅僅滿足于做一“農業勞動模範”呢?讀到這最後兩句,我們真不禁要替詞人發出“骥垂兩耳兮服鹽車”(漢賈誼《吊屈原賦》)的歎息了。南宋腐朽不堪,始困于金,終亡于元,非時無英雄能挽狂瀾于既倒,實皆埋沒蒿萊之中,不能盡騁其長才。千載下每思及此,辄令人扼腕。惟一切封建王朝,概莫能外,盛衰異時,程度不同而已。觀辛棄疾此詞,其認識價值就在這一方面。本篇的寫作特色是,上阕使事,就技法而言為曲筆,但從語意上來看則是正面文章;下阕直尋,就技法而言為正筆,但從語意上來看卻是在正話反說。一為“曲中直”,一為“直中曲”,對映成趣,相得益彰。又上阕“李蔡為人在下中”、下阕“舍我其誰也”,皆整用古文成句(前句,《史記》原文為“蔡為人在下中”,詞人僅增一原文承前省略了的“李”字),一出于史,一出于經,都恰到好處,後句與“萬一朝家舉力田”這樣的荒誕語相搭配,尤其顯得戲谑而妙不可言。格律派詞人視“經、史中生硬字面”為詞中大忌(見沈義父《樂府指迷·清真詞所以冠絕》),殊不知藝術中自有辯證法在,化腐朽為神奇,隻要用得其所,經、史中文句不但可以入詞,甚至可以作到全詞即因此生輝。本篇就是一個雄辯的例證。此前詞人隐居江西上饒帶湖之時,也曾作過一篇與此内容大緻相同的《八聲甘州·夜讀〈李廣傳〉》。該詞為長調,末雲:“漢開邊、功名萬裡,甚當時健者也曾閑?紗窗外,斜風細雨,一陣輕寒。”風格頗見蒼勁悲涼。本篇則為小令,心境之悲慨不殊,卻呈現出曠達乃至玩世不恭的外觀。這充分說明,藝術大匠在構思和創作同題材作品時,不僅非常忌諱炒古人的冷飯,并且不屑重複自己,無怪乎在他們的筆下總是充滿着五光十色,新鮮活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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