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陳走了，在重症監護室裡待了七天。

手術室

其間醫生征求過家屬的意見，是否要繼續搶救？醫生這麼說了，等于在暗示這個病人沒有生還的可能了。

這事兒子、兒媳輪不到做主；顧琴（化名）從他們的眼神中能看懂，他們也在勸她，搶救已經沒有意義了，人就沒有必要再遭罪了……

顧琴（化名）始終不肯說“放棄”。

老人

她想，老陳要走得這樣匆忙，他是沒有思想準備的。他畏懼死，怕，怕就對了，不怕死的人好像是沒有的，隻是程度不同罷了。老陳不想走，又無可奈何，心理上極度依戀着她求着安慰，在他知道自己的病情後，她是不能離開他的，一離開，老陳就要找。她能讓他這麼快就死嗎？

她們家不富，但也不算窮。她和老陳從沒有放開膽子吃過、玩過，她們就怕有一天陷入有病沒錢治的尴尬境地。老陳要走了，但還有錢留在世上，就讓他放開膽子花吧，他雖然人在生死之間，應該意識還是清醒的，知道在搶救，對他說來也是安慰。用錢買安慰值了，他走得也會安心一點。

2

傳統習俗人死後，生前的衣服要燒掉。現在沒人燒了，一是污染環境，二是衣服太多，不同的人家有着不同的處理方法。

兒子、兒媳幫顧琴來做衛生了。他們準備将他們老爸的衣服也處理了。

家

顧琴有點不舍，人還沒走遠，就這樣快地要擦掉在這個世界上的痕迹了，人也太“空”了，但想想自己真的迂腐，想不穿，以後她過世了，這個家就不存在了，家裡不要說生前的衣服了，家裡的一切都會處理得幹幹淨淨的。

顧琴留了老陳的二套衣服，都是他喜歡的，一套白色的運動裝、一套休閑西裝。

顧琴吃好碗飯，平常都是手一攤離桌，收拾桌子洗碗都是老陳的分内事，現在她都要自己動手了。桌子擦幹淨，把抹布碗筷洗好、放好。陳家沒有習慣，桌子上杯盤狼藉的。

老陳走了，月亮像是更明亮了一樣，月光能把主卧照亮，顧琴打開衣櫥，老陳熨挺的二身衣服格外顯眼。仿佛老陳複活了一樣，從裡面走了出來，跟她叙着家常。

“現在蟹正肥，你趁早到婁門菜場去買個二隻，四兩左右最好，太大了也不好吃咯……

顧琴笑了，“你要不要吃一隻，再吃點老酒？”

老陳沒有吱聲，笑了笑人不見了。

顧琴知道老陳不開口，是怕吓着她。她又怕什麼呢？一點都不怕。相反，還希望他天天能來陪她坐坐。

夫妻

他們家兒子很好，兒媳也好；但是，二代人之間的情感代替不了夫妻之間的感情，有好多話是跟他們無法也不宜交流的。

老陳天天來陪她？顧琴輕輕地打着她左邊的嘴角，感覺右邊的臉頰一熱，是淚。

3

兒子、兒媳要到木渎周邊的墓地去轉轉，準備給老陳買墓地了。要帶顧琴一起去。

顧琴不去，她想得很穿人死就是一場空，葬在哪兒都是葬。

選墳、上墳是兒子的事情。子女每年上墳，不是僅僅為了悼念死者，還有着維系血脈、親情的秩序，遵循人間倫理的作用。也就是說是活人演給活人看的一場戲。

不過，顧琴關照二點，一、墓地盡量普通一點，活着是個普通人，死後提高待遇了，是個冷笑話；二、老陳恐高盡量買山腳下的。

兒子他們回來了，把墓地的照片傳到了顧琴手機上，顧琴隻說了一個字，“好”。問着墓地的價格，準備把錢轉給兒子。

兒子說話有些吞吐，問道，“單穴，還是雙穴。”

顧琴愣了一會，記得上個星期兒子、兒媳來吃飯，飯後婆媳倆人坐在陽台上在陽光下說着悄悄話，媳婦說了，“媽，你還年輕，我朋友的父親，原本是單位裡的總工，今年剛退休，你是否要接觸一下。”顧琴笑了笑，沒接話。

墓地

顧琴清了清嗓子，“要雙穴的吧。如你們所想，我還年輕，再找個老伴也是合情合理的，但再找個老伴，是伴老，我跟你們爹是原配夫妻，我過世後還是要跟老陳相伴的，再說了老陳這人作風有點問題，我也不放心……

顧琴是嫌氣氛太凝重，想着輕松些，盡量幽默一點。不料把兒子說哭了，“媽，我們知道你心裡不舍得爸就這樣走了，不過，你也要面對現實，人死不能複生……

顧琴在老陳的追悼會上都沒有哭哭啼啼，卻被兒子說得滿臉是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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