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那個小男孩，是蘇哲去森林學校做志願者的第二天。

森林學校位于偏僻的山區，條件簡陋，木頭窗子石頭牆，一條泥濘小路蜿蜒伸向遠方。學校沒有自來水，幾個志願者輪流去山澗打水，用來洗漱和食用。在打水的路上，蘇哲遇見了那個小男孩。

前一天下過暴雨，路面泥濘不堪，蘇哲提着桶一步三滑，走得艱難。濺起的泥漿撲到褲腿和膝蓋上，甚至連臉上也沒放過。在他狼狽不堪、萬分沮喪時，無意間瞥見不遠處的草地上伏着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曾聽說過當地有狼襲擊人的事件，心突然提到嗓子眼，他想跑，腳卻釘住了。黑影也釘住似的，半晌沒移動。他努力鎮定下來，扶正眼鏡定睛去看，才發現那隻是一個穿着深色衣褲、瘦小黧黑的小男孩。

小男孩趴在草地上，衣服早已浸濕，手上沾滿泥漿，專注地看着一群搬運食物的螞蟻，絲毫沒覺察到蘇哲的靠近。直到蘇哲在他面前站定，他才擡頭看一眼，什麼也沒說，低下頭繼續注視那群負重前行的螞蟻。

小男孩眸子裡的純淨和專注，讓蘇哲不知為何突然有點感動，忘了去打水，也忘了身在何處。那一刻，塵世的喧嚣遁去，靜得隻聽見風拂過臉頰的聲音。他蹲下來和男孩一起安靜地看螞蟻，恍惚回到了童年。

從那以後，蘇哲開始關注小男孩，漸漸知道了他的身世。5歲那年，小男孩的母親去外地打工便再也沒回來。家裡變得冷冷清清，男孩也變得性格孤僻，不再說話。别的孩子嬉戲打鬧，滿地瘋跑，他卻喜歡一個人待着，看螞蟻，看飛鳥，和昆蟲玩耍。他是個勇敢的孩子，會把屎殼郎放到衣服上，捧到手心裡。他也很有愛心，不小心丢失一隻小昆蟲，會急得掉眼淚。

蘇哲隐隐有些心疼小男孩，想着法子對他好，送他圖畫書和彩筆，為他疊紙飛機，做草蚱蜢……許是蘇哲的陪伴讓孩子感受到了溫暖，他漸漸卸下了防備，雖然不說話，但開始把蘇哲當成朋友。蘇哲去哪裡，他便跟到哪裡，玩累了，還會放心地躺在蘇哲的懷裡睡覺。

“你知道螞蟻走路先邁哪條腿嗎？”一個陽光溫暖的午後，他們在樹下看書時，男孩突然擡起頭，眼睛亮晶晶地沖蘇哲問道。

蘇哲一愣，不知道如何回答。“告訴你吧，螞蟻有六條腿，走路時先邁中間的左腿。”小男孩說完仰頭咯咯地笑了。那是他第一次聽到孩子說話，也是第一次看見他笑。他的笑臉幹淨明亮，在陽光下發出動人的光芒，照得蘇哲心裡一片亮堂。

蘇哲是一位攝影師。作品在國際攝影大賽上獲獎後，鮮花和掌聲向他湧來，各種惡意的抨擊和傷害也一齊襲來，讓他心緒煩亂，陷入自我懷疑中。對自己和社會失去信心後，他隻想逃離城市，因此遠遠跑去森林學校做志願者。

那一刻，蘇哲在小男孩身上看到了年少時對萬物有着好奇心、勇敢而執著的自己。他的眉頭舒展開來，嘴角上揚，陰霾漸漸散去，内心重又變得明淨安定。也是在那一刻，他決定追随初心，想拍什麼就拍什麼，不去在意那些歪曲的聲音，保持一顆簡單快樂的心就好。

所有的相聚終會離别。蘇哲返城時，小男孩哭成了淚人，抱着他不放手。他的純真和依戀讓蘇哲紅了眼眶。分别多年後，蘇哲依然不時想起小男孩，他的每一個微笑，每一個動作……點點滴滴細膩生動，回憶起來仍然讓蘇哲動容。

蘇哲知道，無論經曆多少流年滄桑，他都不會忘記那個愛看螞蟻、眸子明淨的小男孩。

來源：《博愛》 圖片：網絡

作者：海藍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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