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陝北話的稱呼

生活 更新时间:2025-01-24 05:55:17

原創 鍋魚滑 于華看社會

作為長期研究農村、農民的學者,在陝北農村做田野調查斷斷續續超過15年時間。從開始的聽不懂方言到逐漸能聽懂大半,再到能和村民順暢地“拉話話”,慢慢喜歡上陝北話,而且發現其中不少有趣之處。我不是語言學家,無法做學術性探究,隻把自己覺得有意思的陝北話做簡單記述。

從事人類學田野工作,初到一地,最先遇到的總是語言交流上的困境,學好方言,成為研究者的第一門課。

陝北話的稱呼(方言不土陝北)1

(陝北骥村)

陝北話的稱呼(方言不土陝北)2

通常一種地方話中最容易引起注意的是那些罵人話(想起一些學外語的朋友常常從學罵人話開始,大概因為文化其實就在凡人瑣事、人際關系當中)。此處為語言文明之故,不選取村民常說的那些Fxxk級别的髒話。

罵人的話

蓋佬,意指被“戴綠帽子”者;我覺得這裡的蓋是指烏龜的蓋,有縮頭烏龜的意思;

黑皮(發音hepi),指流氓匪類,遇到不講道理之人就說你個“黑皮”;

野鬼,應為本義,孤魂野鬼,無人祭奠的死者;罵人野鬼是指沒教養缺管束之人;

混種子,這個好理解,雜種之意;

瓷腦,常用以形容一個人笨頭笨腦、頭腦不靈光;

兒,形容不懂事,不通人情,說某某人“可兒了”就是指其橫行霸道不講理;

八成,意為頭腦不精明,糊塗,“半吊子”;

慫,在陝北話和關中話裡都常用,如哈慫(壞、淘氣),呆慫(呆傻),瓜慫(笨蛋)

草雞,膽怯、害怕、認慫;

那入的(近乎英文rude發音),就是那驢日的(吞音了);這是個地道的罵人話,但現實中卻常常并不帶有罵人意思地使用,比如一村婦說到自己兒子:“那入的不曉得哪去(ke)了”。

文雅古語

人們通常認為這些罵人多是下裡巴人—村民村婦所用。在通行普通話的城市人心目中,方言即為土語,屬于鄙、俗範圍。但實際上,稍加注意,會發現陝北話中許多不同于普通話、不太好懂的言詞竟多沿自文雅古語。查找與方言對照的文字時,經常在《辭海》中都找不到,得到《詞源》中去尋。試舉幾例:

星星,叫“星宿”(發音xingxiu);滿天星星,說“星宿趕稠”;

鄉親,叫“鄉黨”;

完成,說“畢”,吃完了說“吃畢了“;

可憐,叫“凄惶“;

打算,叫“謀慮”;

閉嘴,說“悄聲”;

現在,叫“迩刻”;

不懂,叫“解不下”(發音haibuha)

拿,叫“荷”;

說話,叫“言傳”;

頭,叫“首”;外頭叫“外首”;

高粱,叫“䄻黍”;

牲口,叫“牲靈”;

公羊,叫“羯羝”;

還有很多很多,不勝枚舉。我們不禁會想,方言土嗎?村語俗嗎?所謂文野之分、雅俗之别是不是正好颠倒過來了?無獨有偶,在陝北做田野調查三年後,當我能用當地語言和村民、村婦拉話時,他們一緻稱贊到:“郭老師,你現在說話不糙了”。哈,原來我的普通話和不夠地道的陝北話在村民眼中才是“糙”的、“土”的。由此可見,和自己母語不同的說話方式才是“土”、“糙”,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生動傳神

任何一地方言都是當地生活世界的表達,最能體現地方文化的特點。骥村地處黃土高原丘陵溝壑區,峁梁溝谷交織,山地貧瘠蒼涼。這裡的人們說話聲音沉厚,後鼻音較重;而在黃土高坡上唱起信天遊來,都是吼出來的,與黃土一般厚重。陝北方言的表達很有陝北人的性格,音色渾厚,直抒胸臆,直達現實。

父親稱作“大”,自是一家之主,家中老大;

叔叔叫“二大”;

爺爺稱Yaya;

奶奶稱Niania;

未婚女孩叫“女子”(重音在女字上);

已婚女性叫“婆姨”;

生病說“難活”;

漂亮叫“拴正”;

排擠叫“刻薄”;

大哭說“嚎起”;

節儉叫“細份”;

好友叫“拜石”;

不新鮮叫“死蔫”;

全部叫“一滿”;

窯頂叫“腦畔”;

智障叫“憨憨”;

口吃叫“結卡”;

幫忙叫“相夥”,

熱鬧叫“紅火”,

打架叫“鏖戰”、“鬥陣”;

陝北話常用疊音詞,特别生動傳神,比如:紅個彤彤;藍個瑩瑩;綠個茵茵;白個生生;笑個盈盈;新個嶄嶄;苗個條條;……形容女子漂亮說“俊個蛋蛋”;說某人身材矮胖,就說“猴胖個蛋蛋”。形人狀物,堪稱形神畢肖、活靈活現。

陝北話的稱呼(方言不土陝北)3

(坡地)

陝北話的稱呼(方言不土陝北)4

(一棵是棗樹,另一棵也是棗樹)

初到一地,遇到語言交流的障礙幾乎是必然的,鬧出尴尬也不奇怪。記得一次和同事正在村(骥村)裡轉悠,聽聞村裡的老會計(六十年代的初中畢業生,我們最重要的資料提供人)病了,于是趕緊“杠”(gone)到他家裡。一進門,隻見五十多歲的漢子捂着胃部疼得哭爹喊娘。我們趕緊拿出胃藥和止痛藥給他吃下;村裡的“赤腳醫生”正為其拔罐止痛,也不見效用。我和同事都感覺不可耽擱,應該趕快送醫院。縣醫院距離村莊約20公裡,當時村裡隻有一輛私人小面包車每天一次往返縣城拉客。情急之下,同事說:“趕緊叫車送醫院”,村民說:叫車找“要錢兒”嘛。同事氣急道:“要錢兒給他錢嘛!”然後才發現,開私人小面包車的老闆名字就叫個“要錢兒”(或者搖錢)。

幸虧誤會解除,及時把老會計送到縣醫院。我們湊了幾千塊錢,并找縣裡親朋幫忙,當晚做了手術——胃穿孔,很危險,切除了四分之三,總算搶救及時,有驚無險。

還有一次,在骥村,白天做了訪談,晚上在房東家窯洞裡将磁帶語音整理成文字錄入電腦。聽錄音時有一個詞(音)“之拐—”,怎麼也聽不明白,結合上下文反複聽還是不明其義。于是把房東大哥叫來詢問:“之拐”是什麼意思?他回答:“之拐就是之拐嘛”。再問:到底是什麼啊?大哥急得抓耳撓腮,連比劃帶說:“就是之拐嘛!之拐嘛”!後來把嫂子也叫來了,最終才弄明白:是“這個—”,沒有實義的口語詞。所有人大笑而散。

事後我想,這個“之拐”應該不是當地方言,因其不是村民的表達習慣;而像是經曆了半個世紀的官方話語的滲透結果——村民在幾十年開會、聽報告、聽講話中習得了這個口語表達方式。(純屬邏輯推測,抑或許不是這樣,歡迎指正)

陝北話的稱呼(方言不土陝北)5

(房東大哥,已故,懷念他)

陝北話的稱呼(方言不土陝北)6

(寨子上)

一地方言适合一地風土人情,最能表達出本鄉本土文化本質的精髓。故而,在提倡、推廣普通話時也需要給方言包括民族語言保留空間。畢竟,百花齊放才是春。對語言文化的态度,正如費孝通先生所言:“自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可見多樣為美,多樣才美;而“大同”并非大一統,是多元共存,是和而不同。回望秦川大地,大一統的秦制建立,即使做到了書同文,度同制,車同軌,行同倫,也沒能把南腔北調的方言給統一了。否則,我們今天說的恐怕就不是“以北京語音為标準音,以北方官話為基礎”的普通話,而是秦腔秦調的陝西話了。

陝北話的稱呼(方言不土陝北)7

(村裡最後一位紮白羊肚手巾的老漢)

語言之事至關重要。因為語言是思維的材料,語言與作為精神活動的思考有着相互依存和共榮共損的關系。維特根斯坦說過:“語言是人類思考世界的根本方式,人如何使用語言,就會如何思考”。已往的專制暴君和獨裁者想要控制人們的思想,往往會控制他們的表達,囚禁了語言,思想便被禁锢。

喬治.奧威爾在《1984》中專門分析了語言與思考的關系。他指出,自由的思想本身至少需要兩個條件:一個條件是對過去的記憶和當下的經驗材料;另一個條件是必須通過語言來進行。而控制思想的辦法之一就是消滅舊的語言和創造新的語言。

語言不僅具有表達的力量,還具有建構的力量。因此,控制了語言就意味着控制了思想,進而控制了對社會現實的建構。大洋國中“新話的技術”就是控制語言并最終消滅語言的技術。對舊的詞彙成批、成批地消滅,實際上也就是在消滅過去;一些用來表達複雜豐富情感或思想的形容詞和副詞被取消了,即使不能取消,詞義也變得簡單明确。這種消滅使詞彙由詞意的複雜和微妙轉為趨于簡單(和粗鄙)。

同時進行的還有《新話詞典》的編纂,新詞的創造是為了減少含義中的聯想成分,直接達到其有限的目的。新話的全部目的就是要縮小思想的範圍,最後使大家實際上不可能犯任何思想罪。因為他們将沒有詞彙來進行思考和向别人表達,詞彙逐年減少,意識的範圍也就越來越小,語言完善之時即革命完成之日,從此就不會再有異端的思想,而正統的含義就是沒有意識。大洋國不僅每年編纂新話詞典,用新話來發表社論,而且用新話來改寫莎士比亞、拜倫等曆史上的文學家的作品,其目的就是為了改寫曆史。

大洋國的雙重思想,也是通過特定語言表達的。例如這樣的口号:“戰争即和平,自由即奴役,無知即力量”;所謂雙重思想就是思想中同時包含兩種相互對立的觀點,通過語言的“辯證法”容忍矛盾,使人們有意說謊,但又真的相信這種謊言,相信被告知的謊言是真實的,使之成為一種誠實的自我欺騙,從而達到控制者所希望的思想定向。

不知怎麼說方言說到奧威爾這來了。也許是因為我們都知道,奧威爾筆下的大洋國并非隻存在于寓言中。

2022年1月20日歲在大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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