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初的某天，關二莽匆匆跑回村裡和隊長吵了一架：堅決不當牛倌了。老媽看他發渾，搶過他的放牛棍把他好一頓揍。他這才說：隊裡連着丢了三頭牛，都被虎妖給吃了。老媽邊打邊罵：即便狐狸作妖，能吃得了三頭大牛？關二莽熬不過老媽的打，分辨道：不是狐妖，是虎妖！是老虎妖精！

老媽一聽不打了，隊長也愣住了：老虎就夠厲害了，老虎妖精是個什麼東西？

關二莽在老媽放牛棍的威逼下，隻好從頭說來——

關二莽的牧牛地是松花湖畔的花砬子山，屬于長白山山脈老爺嶺餘脈。此山不高，但峰嶺連綿，溝壑縱橫，林茂草豐，是個放牧黃牛的好牧場。

長白山中的居民有個自古流傳下來的養牛習慣，凡是不使役的耕畜以及母牛、小牛都要放到山上森林中野牧。山上芳草萋萋，樹木茂密，山溪淙淙，是牧牛的天堂。生産隊隻要派出個膽大，吃苦的人當牛倌，天天經管一下牛群即可。山中沒有牛圈，野牧的牛白天吃在林中，夜晚睡在林中。牛倌為了方便尋找，分别在幾頭大母牛的脖子上戴上牛鈴。牛是講究家族血緣的畜生，每頭大母牛都會帶着自己的牛子牛孫一大幫。

牛倌隻要記住不同母牛脖子上牛鈴發出的不同聲音，就能循着聲音在林中找到各個牛群，然後把各個牛群的數量一加，就得出了總數。秋天下山後，每個生産隊的牛群都要自然增加十幾頭小牛犢。

老虎吃牛。此圖版權歸于網絡。

十天前的上午，關二莽又開始在林中大聲呼喊着“呦-呵、呦-呵”地滿山跋涉。“呦-呵”，是他獨創的喚牛方式。為了培養牛群的凝聚力，每當他用“呦-呵”地呼喊喚來牛群時，都要從挎包中掏出一把食鹽，撒在周圍的草叢中。牛群嗅到食鹽的氣味，立刻到草地上争相舔食食鹽。久而久之，牛群無論在哪裡，隻要聽到關二莽的“呦-呵”聲，都會哞哞叫着奔跑過來，彙聚過來。關二莽就可趁此機會點點名，看看又增加了幾頭小牛犢。

可是，這天無論關二莽如何大聲呼喊着“呦-呵”，卻不見一頭牛跑過來。他有些納悶，又努力“呦-呵”了幾聲，依然沒有回應的哞哞的牛叫聲，更沒有向着他彙聚時發出的悅耳的牛鈴聲。

邪門兒！關二莽側耳傾聽，竟然聲息皆無。難道牛群背着自己偷偷地轉移到别的山溝中去了？一般來說這是不可能的。但是，他慢慢地預感到牛群可能真的轉移了。為什麼呢？

穿林越壑，關二莽終于在一片山坡上看到了一片嚴重踐踏過的土地。三十多平方米的林下被蹂躏得草倒木折。這裡發生過嚴重的搏鬥！不遠處，一個瞪着大眼睛的牛頭扔在草叢中，旁邊還有一條牛尾，周圍散亂着四個牛蹄和牛腿骨、牛脊椎骨和肋條骨。是那頭剛生過牛犢的大母牛！能殺死這頭大母牛的家夥隻有棕熊和老虎。

他在地上仔細尋找，終于找到了幾個貓爪狀的老虎蹄印。

關二莽好不容易在附近的一條山溝中找齊了牛群，再也不敢回原來的山溝去。但是，敢于捕食黃牛的野獸，即便你在跟前看着也擋不住它的進攻。不過他還是加強了白天的林間巡邏——上午一次下午一次，并且盡量把牛群往一塊兒集中。

老虎吃牛。此圖版權歸于網絡

五天後，當關二莽進行上午“點名”時，牛群再一次沒有如約而來。盡管關二莽快喊啞了嗓子。林中不但沒有趕來舔鹽的牛群的哞哞聲和奔跑聲，而且牛鈴聲也沒聽到一響。

他暗道一聲不好！立即大聲“呦-呵”着開始重新尋找銷聲匿迹了的牛群。

這次沒有尋找多遠，在一片亂石塘中找到了一處最新的搏鬥現場。附近的石頭上染着一片片血迹，顔色已經發黑。一隻牛頭嘴巴朝天張着，瞪着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架勢。關二莽一下子從那粗壯的牛犄角上認出來，這是一頭二歲小牤牛。它長得很健壯，來年就可以作為耕牛訓練了。它的犄角上沾滿血迹，不知是對手的，還是對手抹在它的犄角上的。附近血腥味很大。關二莽渾身有種緊梆梆的感覺，呼吸也不暢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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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吃了他的二歲牤牛，也不知這個吃牛的兇獸是否躲在樹叢中正窺視着他。他隻好放開喉嚨大喊起來，聲音緊張得像破鑼，自己聽着都是噪音。他顧不得好聽不好聽，拼命地呼喊着。這是老牧牛人傳給他驅趕猛獸的“真經”——喊山！同時，他還揚起手中的放牛棍，狠狠地敲打着身邊的樹木。那砰砰砰的聲音猶如戰鼓擂響。不久後，他聽到不遠處的樹林中傳來稀裡嘩啦地奔跑聲。果然這家夥就潛伏在附近！

關二莽不敢逗留，一邊呼喊一邊敲樹，一邊向着相反的方向逃跑。

昨天，關二莽掐指算了算，是第一頭牛被吃的第十天，第二頭牛被吃的第五天。他一邊敲樹，一邊呼喊着自己獨創的喊牛曲兒：“呦—呵！呦—呵！”然而，這四天前才轉移來的第三條山溝中竟然又沒了叮咚的牛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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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又碰上那個大家夥了？可是這個能吃牛的大家夥是什麼呢？是老虎，還是棕熊？

他一直不敢确定。雖然他第一次在那頭被吃的大母牛附近發現了兩個大貓爪印，但誰知道是不是老虎來撿腐肉吃留下的呢！

山神爺保佑，千萬不能再丢牛了。丢了三頭牛，生産隊就會扣我半年工分！我風裡來雨裡去的不是白幹了半年嘛！關二莽抱着忐忑的心理繼續尋找着他的牛群。他的“呦-呵”聲已經嘶啞無力，聲音大時像狼嚎，聲音小時像被捏着嗓子的公鴨的叫聲。

終于，最不想發生的事情發生了。一頭不久就要生産的懷孕母牛又被咬死了。被踐踏得亂七八糟的林間空地上，擺着兩個東西，一個是裝滿青草的大草包——牛胃，另一個則是已經長得五官和四肢俱全的牛犢，不過還包括在胎衣中。不知為何，那殺牛猛獸居然沒有吃它。

這頭牛也是吃得隻剩牛頭牛尾和四條牛小腿。大腿隻剩下了大腿骨。即便是牛的心肝肺和腸子都沒有剩下。

關二莽驚懼得冷汗涔涔。他發誓，找到牛群後，堅決和隊長說這牛倌不當了。打死也不當了。隊長不準，就和他幹一仗，逼着他答應。

第十一天，關二莽從東到西，來到第四條山溝尋找。偶爾，他聽到了熟悉的牛鈴聲。那是他的牛群！但霎時間，牛鈴聲又銷聲匿迹。空氣中似乎彌漫着一種莫名的殺氣。

關二莽是山村中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愣頭青，最近幾天多次遇到到這種不尋常的感覺，讓他這位楞爺也膽怯起來。

忽然，他聽到了一聲牛哞，接着，又聽到了一聲。他停下腳步凝神傾聽。聲音來自山谷草甸邊。他熟悉那地方，一塊很大的岩石像一鋪大火炕，平沓沓的足夠十幾個人圍坐在上面打撲克。大石頭上邊，有一棵古椴樹，猶如一把巨大的遮陽傘，籠罩着一畝方圓的地面。過去來此放牛時，關二莽經常在哪塊石頭上仰卧看天，看天上的流雲，看空中的飛鳥。

牛哞聲又響起來，像老牛在呼喚牛群。但細聽聲音不像。難道是偷牛賊在誘騙牛？

關二莽已經喊不出聲音了。喊不出就不喊，他倒是灑脫，像孫猴子扛着金箍棒一樣肩扛着放牛棍，朝着那片草甸邊的巨石悄然走去。他想到了那裡後見到偷牛賊就給他一頓放牛棍，再集中牛群。途中，遇到了幾個小牛群，此時，無論大牛小牛都眼巴巴地看着他。

忽然，哞哞的牛叫聲又響了起來。聲音有些别扭。許多牛也側着耳朵傾聽起來。有的牛跟在關二莽的身後，慢慢向着牛哞聲發來的方向走去。不久，叮咚叮咚，沉寂了好久的森林又充滿了悅耳的牛鈴聲。

關二莽走得悄無聲息但很快，他想隐蔽着看看，是什麼樣的偷牛賊敢在山林誘騙他的牛群。他從山崗上斜插過去，直接來到了那塊大石頭的上坡。哞哞的牛叫聲再次響起來。關二莽像忽然中了孫悟空的定身法，一下子呆在了原地。

大石頭上空空如也。牛哞聲從大石頭下的荒草叢中傳出來，居然不是偷牛賊，也不是老牛，而是一大兩小三隻老虎！最大的老虎趴在中間，朝着山下的樹林學着老牛的聲音哞哞叫喚。兩隻稍微小些的老虎趴在它的兩旁，也學着牛哞的聲音哞哞叫，但是聲音不太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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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随着關二莽前來的牛群也看到了石頭下荒草叢中的老虎。牛們也都愣住了。它們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方才哞哞叫的不是牛，而是吃牛的老虎。于是轟然四散，逃入林中。

老虎受驚豁然站起，急忙回頭看來，發現了呆愣的關二莽。此時它們再也不哞哞叫，而是發出了嗚嗚的令人心驚膽戰的咆哮聲。

關二莽知道自己無法逃脫老虎的捕殺了，隻好硬着頭皮，嘶啞着嗓子大聲呼喊着，用力揮動手中的放牛棍敲打着樹幹。

三隻老虎凝視了他一會兒，短促地嗚嗚怒吼着，一下子竄上石頭，齊頭并進地朝着他走了幾步，瞪了他一會兒，然後扭頭朝着那邊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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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再也看不到老虎的蹤迹了，關二莽才想起逃跑。他一口氣跑回了山村，找到生産隊長就喊：打死我也不當牛倌了！就因為我碰上吃活牛的虎妖了，而且是三個。

老媽還想教訓他的胡說八道，他梗着脖子喊：不是虎妖是什麼？誰聽說過，長白山裡有會學牛叫的老虎？（作者簡介：王天祥，籍貫山東青島，高級記者、作家，在東北林海雪原生活了50多年，出版長篇小說等各種專著42部，撰寫電視劇200多集，創作曆史、文化、風光、紀實等專題電視片數十部，在各類報刊發表文章數百篇，發表網絡文章千餘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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