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裡江陵一日還。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唐肅宗乾元二年(759)春天,李白因永王璘案,流放夜郎,取道四川赴貶地。行至白帝城,忽聞赦書,驚喜交加,旋即放舟東下江陵,故詩題一作“下江陵”。此詩抒寫了當時喜悅暢快的心情。
首句“彩雲間”三字,描寫白帝城地勢之高,為全篇寫下水船走得快這一動态蓄勢。不寫白帝城之極高,則無法體現出長江上下遊之間斜度差距之大。白帝城地勢高入雲霄,于是下面幾句中寫舟行之速、行期之短、耳(猿聲)目(萬重山)之不暇迎送,才一一有着落。“彩雲間”也是寫早晨景色,顯示出從晦冥轉為光明的大好氣象,而詩人便在這曙光初燦的時刻,懷着興奮的心情匆匆告别白帝城。
第二句的“千裡”和“一日”,以空間之遠與時間之暫作懸殊對比,自是一望而知;其妙處卻在那個“還”字上—“還”,歸來也。它不僅表現出詩人“一日”而行“千裡”的痛快,也隐隐透露出遇赦的喜悅。江陵本非李白的家鄉,而“還”字卻親切得俨如回鄉一樣。一個“還”字,暗處傳神,值得細細玩味。
第三句的境界更為神妙。古時長江三峽,“常有高猿長嘯”。然而又何以“啼不住”了呢?我們不妨可以聯想乘了飛快的汽車于盛夏的長晝行駛在林蔭路上,耳聽兩旁樹間鳴蟬的經驗。夫蟬非一,樹非一,鳴聲亦非一,而因車行人速,卻使蟬聲樹影在耳目之間成為“渾然一片”,這大抵就是李白在出峽時為猿聲山影所感受的情景。身在這如脫弦之箭、順流直下的船上,詩人是何等暢快而又興奮啊!清人桂馥讀詩至此,不禁贊歎道:“妙在第三句,能使通首精神飛越。”(《劄樸》)
瞬息之間,輕舟已過“萬重山”。為了形容船快,詩人除了用猿聲山影來烘托,還給船的本身添上了一個“輕”字。直說船快,那自然是笨伯;而這個“輕”字,卻别有一番意蘊。三峽水急灘險,詩人溯流而上時,不僅覺得船重,而且心情更為滞重,“三朝上黃牛,三暮行太遲。三朝又三暮,不覺鬓成絲。”
(《上三峽》)如今順流而下,行船輕如無物,其快速可想而知。而“危乎高哉”的“萬重山”一過,輕舟進入坦途,詩人曆盡艱險重履康莊的快感,亦自不言而喻了。這最後兩句,既是寫景,又是比興,既是個人心情的表達,又是人生經驗的總結,因物興感,精妙無倫。
全詩給人一種鋒棱挺拔、空靈飛動之感。然而隻賞其氣勢之豪爽,筆姿之駿利,尚不能得其圜中。全詩洋溢的是詩人經過艱難歲月之後突然迸發的一種激情,故雄峻迅疾中,又有豪情歡悅。快船快意,使人神遠。後人贊此篇謂:“驚風雨而泣鬼神矣”(楊慎《升庵詩話》)。千百年來一直為人視若珍品。為了表達暢快的心情,詩人還特意用上平“删”韻的間、還、山作韻腳,讀來是那樣悠揚、輕快,令人百誦不厭。
(吳小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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