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拍照,愛美,愛裙子,愛時尚,愛好工作,愛大房子,這些似乎太過于常見以至于平平無奇的物欲,卻很少看見有人能坦率自然地宣之于口。光鮮亮麗的寫字樓裡白領們被資本家的工作倫理和集體主義的宏大叙事兩面夾擊,龐大而虛僞的遠景如同砸不完的糖衣炮彈,所有的真實一說出口就變了味道,從來沒有“我想要”,隻有“我為了”,為了你,為了他,為了集體,為了全世界。
這時突然有位女性的聲音發出來:“我想要!”必得令人惶惑,驚愕,側目。這女性毫不掩飾自己對吊帶裙的熱愛,也毫不遮掩自己對城市的渴望,她用剖白式純淨的文字告訴人們,并非脫離物質才可擁抱詩性。她說,真羨慕你們有,我也要有。
這女性的聲音令人欽佩,她是詩人邬霞,也是工人邬霞。
邬霞的《我的吊帶裙》便是這樣一本書,因為内容而難以界定題材,作為随筆顯然不可能,畢竟記叙多于心路;作為散文或是散文詩也不合适,你看她都在寫自己真實的經曆,滿紙都是欲望和掙紮。
它來自經曆被折疊群體的一線書寫,因此是于無聲處聽驚雷。初中辍學的邬霞進入母親工作的松高廠打童工,一天站十幾個小時,有時要通宵加班,洗漱刷牙都可能動辄違反廠規被罰款,尊嚴被管理者反複踐踏,人多飯少還難吃,連好好休息都是奢望——在這樣高壓的環境下,邬霞希望用一種方式證明自己的價值,擺脫身處的環境,寫作讓她開拓出自己的精神世界并在其中獲得喘息的空間。盡管這些作品作為寶貴的精神寄托并沒有得到發表的機會,依然承載了一個少年人對新生活誠摯的追求和熱愛。
即使在相對弱勢的底層,追求更好的生活仍是艱難的,實現“階層躍遷”不僅意味着要打破自我生活的常規,還要承受環境的壓力。邬霞寫到一位女孩林美美想要改變自己在工廠流水線工作的生活狀态,去學電腦卻遭受冷眼的事:
“林美美想改變這種生活狀态,每個星期六下午、星期天及工作日晚上9點下班後都去培訓班學電腦,她想找一份文職工作。林美美是近視眼,去學電腦前會戴上一副眼鏡。潘婷不屑地說:”還戴什麼眼鏡!“我想,如果林美美是坐辦公室的,也許就不會有人這樣說她。”
邬霞并沒有直接表現對林美美立場上的支持,但卻能以關懷者的姿态與她共情,林美美的處境正是作者本人所遭遇的處境。她不僅能體會奮鬥者的苦衷,還有着樸素而善良的行事原則。在她擔任文員時曾經遭遇職場性騷擾,老闆仗義地用“簡單粗暴”的方式為她找來打手,逼迫試圖施暴者道歉賠償;因此當工廠瀕臨倒閉,有人為她介紹更好的工作,她仍然堅守前台壓力最大的崗位,不願一走了之:
“我寫了辭工書,一直放在抽屜裡,沒有交上去,我不忍心在老闆需要的時候離開。”
面對失敗的婚姻,邬霞從未停止過抗争和控訴,她的低自尊感讓她不敢大膽追求幸福和向往的相親對象,希望挑選一個“不嫌棄”自己賺不到錢的人,沒想到丈夫不僅不顧家,且從未将她和孩子的事放在心上,對她和女兒甚至她的夢想漠視鄙夷。邬霞下定決心離婚,卻被帶走了大女兒,因此悔恨不已。
《我的吊帶裙》基本以自叙組成,時間線并不完全連貫,前半部分主要講述從打工到結婚生子再到離婚與家人租房生活的曆程,後半部分則相對獨立地寫工廠、工人生活、租房瑣事和城市縮影,文風坦誠幹練,雖然絕少修飾和技巧,卻有種璞玉渾金的落落大方——那是源自于它最珍貴的真實和真誠。
堅韌地面對生活,勇敢地面對苦難,溫柔地面對夢想,坦誠地面對渴望。這是大多數人做不到的事。我真誠地祝願邬霞得償所願。
(2022.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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