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文自選詩（八首）

劉家文

護國寺遺迹

在南國千年煙雨中，氤氲

詩詞歌賦灼傷的

這片淨土，根根石柱指向虛空

拒絕成為王朝煌煌的見證

那些斷肢殘軀，滾落的頭顱

伴随拾級而上的荒徑

一一被時間湮沒

江山依舊遼闊。我來

帶上江南傳說中的亭台樓閣

水村、山郭、酒旗

以及彌漫心底的無可言說

将雲隙間的落晖，引渡

紅豆樹

場口，幾人方能合抱的古樹

傘蓋童童。這一座巨大的涼亭

适合送友人、送落日、送流水

在千年的大唐骊歌中，送迎離合悲歡

與愛情無關。我走近走近你

零距離讀你，震撼于你那挺拔偉岸

内心的堅硬，浸老古鎮浸老日月

曠野的風，紅塵的煙火

你頂着天，用看不見的細枝末節

縱容鳥兒們濃綠間談情說愛

你立于地，用粒圓籽實純粹的紅

饋贈這凹凸的人世，長相思大團圓

紅豆樹，站在蒼茫的縱深處

你把根須一一紮進夜的罅隙

年複一年地堅守着這一方黃土地

迎遊子，迎日出，迎花開

臘八書

臘八習俗：祭祀、團圓

宜：省親回家

臘八這天，一條路

讓我從童年、少年、青年

一直走到中年

——兩鬓染滿霜雪的今天

滿滿的思念和牽挂

芝麻、大棗、薏米、紅豆

黑米、花生、核桃、冰糖……

細細火，慢慢熬

熬出四季田野的飄香

熬出歲月日子的蜜甜

粥意，氤氲彌漫

如梅朵驅走寒冬的綻放

那是媽媽的味道

掖着家鄉山山水水

還有，對天地的敬畏與感恩

臘八，一碗粥

擊穿我經年漂泊的味蕾

臘八，一縷縷炊煙

年複一年指引着我歸鄉的路

回家，回家

殘荷

掃過四野的秋風

用一張網把繁華打烊

蛙鳴與鳥影

行色匆匆從這裡撤離

她，寂坐在最後一抹斜陽裡

纖弱的身子骨，已經

撐不起褶皺密布的臉

多像母親那顫動的生命

秋霜，漸漸逼近

誰記得，綠肥紅瘦的日子

當紅蜻蜓、藍蝴蝶

成為生命裡的過客

靜寂裡，秋之誦經聲響起

荷塘是巨大的花冢

我知道，在水下面更深處

她的生命将再一次出發

谷雨

清晨，提一場雨入夏

為盛大的春天畫上句号

雨生百谷，父兄們田壟上插栽希冀

在坡瘠地種下願景

對日出而作、日沒而息的場景描述

我沒有身體力行

我唯一帶來了筆和眼睛

卻蹦不岀憫農與惜時的詩句

谷雨，從上古倉颉綿延到唐詩宋詞

大自然用皴筆

為田野塗染翻滾的濃綠

布谷鳥的啼鳴，深谙禾苗心事

此刻，多想這最後一場春風春雨

摁我進故鄉的土裡

成為一株蓬蓬勃勃生長的禾

感恩天地的洗禮和饋贈

回龍塆懷想

在回龍塆，老屋一一淡出

仿佛，年邁的老人相繼辭世

一起消隐的還有，與唱歌的石磨

同步轉動的祖母的側影

母親燈下補衣專注的目光

隻有祖父的簑衣緊貼着泥牆

顧影自憐，犁铧鏽淚斑斑

站在屋角緘默

暮光裡，最後一間老屋訇然倒下

連同牽着牛在地裡的父親

我，漂泊經年的念想

一并随家門口的流水遠逝

河流

它被暮色包圍，在扶乩的炊煙裡

蟄伏。一條河延展雪山的孤獨

那些擱淺的草灘、礫石

盛放藍天、飛鷹，以及走失的時光

瑟瑟秋風裡，激流與漩渦

系着蘭舟的一截遠影

它緩緩地走，吟唱一曲古老的民謠

它洶湧地行，流淌大地原始的秉性

一條河穿越起起伏伏的棘原

高過彼岸的冷月，深藏起桀骜與野性

欲語又還休。它在沉默之中

爆發，潮汛跌宕間怒吼

一條河，雪域峰谷處一躍而下

行走在奔向大海的路上

鄰母渡素描

有一條河，流向過去、現在和未來

有一葉舟，穿行在曆史的時光隧道中

有一個渡，等人、等貨、等落日與流水

有一類人，渡人、渡物、渡自己

鄰母渡，就是前面提起的那個渡口

一個年代很久遠的義渡

沒有人完全知曉她前世今生

隻聽說，古渡名與千年前一個孝子有關

她送過書生，送過役夫，送過征人

她迎過遊子，迎過新娘，迎過遷客

甚至還有位遜國出遊的皇帝

古渡風光過也蕭索過，至今保留原樣

河水依然清淺，隻要你扯着嗓子喊

對面船工馬上搖橹過來。隻是

小舟換了無數，擺渡人去了一茬又一茬

就像岸邊上桃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

槳聲欸乃，鄰母渡穿越時空

成為一個不老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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