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作者：半月

上初中第一年，帶我們語文課的老師叫宋亮，是我們的班主任。

那時，他剛從東北師範大學畢業，依如今的目光來看，活的潇潇灑灑，是一個幹幹淨淨、一表人才的“大男孩”。他愛戴一副沒有鏡片的黑框眼鏡，當時特别招班裡的女生喜歡，親切地稱呼這個北方帥哥為“小亮老師”。

小鎮裡稀缺人才，那幾年，我們中學花大力氣引進了不少“高精尖”知識分子，而宋亮，則是其中的佼佼者。

講台上的宋亮風趣幽默，雖有書生氣卻毫不迂腐，舉手投足間就能把全班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精心準備的教案上。他還寫的一手工工整整、無可挑剔的粉筆字，當時風評良好，與隔壁班同樣來自東北的女老師王一水号稱“一時瑜亮”，正如當時的年級主任說的那樣：“小亮老師天生就是一個教書匠！”

然而宋亮之于班裡的男生，卻是愛恨參半。

小鎮不小，但也就那麼大，恰好，我又住在學校附近。這就給了我睡懶覺的理由和機會。我雖不調皮搗蛋，但有段時間卻最遭宋亮膈應。明明在班裡住的最近，卻總是最後一個到，往往早讀都開始很久了，我才姗姗來遲。終于，被宋亮逮到個機會，與其他愛搗蛋的男生一并受處罰。當時，宋亮狠心的給了我們兩拳，這兩下特别有分寸地錘在了胸口，既讓我們嘗到了教訓，又不會在事後被人發現任何“污點”。現在想起，“創處”竟然有些隐隐作痛。

我們踩着铿锵、無畏的步伐上前去，又屁颠屁颠的滾回自己的座位。當時，我還以為自己是個英雄——比别人少挨了兩腳。

那時的我上課漫不經心，唯有讀到自己感興趣的地方才會認真聽講。有一次講到與這座江南小鎮相似背景的《社戲》，我就被宋亮咬字清晰，點評精準，亦傳道亦授業的教學風格給吸引住了。

文章講完，下課鈴尚未響起還有最後一段時間，這時他品咂起迅哥兒寫在文末的那句不起眼的話:“真的，一直到現在，我實在再沒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戲了。”他說:“同學們，你們要珍惜現在的美好時光。多年後，你能記住的，也許就隻有這個下午了。那時，希望你們不要忘了一個教書匠。”

“叮鈴鈴！”那天的下課鈴，以及那段話，我到現在還沒忘記。以至于他人高詠“卻道天涼好個秋”時我還經常感慨“再沒有那樣的羅漢豆了”！

那段時間，電視裡正播着台灣偶像劇《流星花園》，好事的女生們在學校裡評起了中學裡的F4。憑借俊朗的外表和粗犷的拳頭（我的評語），宋亮很榮幸的成為其中之一。後來，我私下裡就稱呼他“我們班那F4兒”。

雖然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個中劇情，但現在看來，宋亮的故事比《流星花園》一點不差。

由于都來自東北，近水樓台先得月，這一來二去，宋亮就和隔壁班的美女老師王一水疑似好上了。自從與美麗大方的王一水越來越近，穿着臃腫校服，唱着《外婆的澎湖灣》的小女生們的口中的“小亮老師”，就漸漸地變成了“那厮”。

從此，“我們班那F4兒”就和“那厮”順理成章的合并成了“我們班那厮兒”，而我，也光榮的成為了“美少女衛士”，扛起了學校裡不允許自由戀愛的大旗，旗幟鮮明的拒絕戀愛的酸腐氣。

往常笑口常開、金句頻頻的宋亮，這時的課上竟然被以我為代表的好事者們攪擾的雞飛狗跳。而臉紅脖子粗的宋亮，非但沒有像以前一樣動武，反而忍氣吞聲的把課上完就匆匆走了。這更助長了 “非法組織”的嚣張氣焰，女生們的謠言遍布全校……什麼難聽的話都有，而宋亮也一天比一天邋遢，甚至連心愛的黑框眼鏡都不戴了。

住在學校附近的我和幾個小夥伴經常有事沒事在學校邊上亂轉。有一次我們發現有一些男孩正鬼鬼祟祟地翻牆，從靠近牆壁開着窗的女廁進入學校。打開沒有上鎖的教師辦公室後，那些人還“友好”的邀請我們上去。但自從知道這些人的勾當後，我們就再沒有和他們一起上過樓。

那個年代，家裡擁有一台個人電腦還是一件奢侈的事情。有一次因為貪玩，我們幾個小夥伴合計着，反正“那夥人”都能進去，我們憑啥不能？況且，論地兒，這還是我們村呢！

議論完，沒有心理負擔的我們就翻牆進了教師辦公室玩電腦遊戲。進去以後，恰好碰到他們又在翻來翻去，這時氣憤的Y君就呵斥了幾句，雙方起了争執，樓下的保安聽到了動靜，打着手電就上來了。

事發突然，誰都不能獨善其身，沖突自然暫時消解，一夥人躲的躲，藏的藏。我膽大，順着3樓的水管遛下樓就奔回家了，事情，是第二天我去上學的時候知道的。

剛走進教室，我就被同學帶到了教導主任的辦公室，那裡已經站滿了我的“同夥”。原來，“那夥人”中一個小子被保安當場抓獲，别看平時挺橫，臨到頭竟然是個軟骨頭，而且竟是我們中某一人的同班同學，連帶着把他給供了。這一供，把我們幾個都拖下了水。

我們站在那，沮喪的低着頭聽訓，這時辦公室的門“轟”地打開了。

宋亮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主任，我想我的學生不可能做出偷竊的事情，這裡面一定有誤會，我想把他帶到隔壁空教室，親自‘審一審’。”

我擡起頭，看見宋亮重新佩起了他的黑框眼鏡，清晨的微光透過教導主任辦公室那高聳如監獄般的窗戶，穿過室内令人窒息的空氣灑在他的側臉上，竟然那麼的和諧，他照耀的身姿是那麼的筆挺。此時我才發現，雖然“绯聞纏身”，宋亮的臉色略顯疲憊，但他當真當得起“帥”這個名号，他才是英雄。

我被宋亮帶到了隔壁教室，看着欲争辯的我，他先開了口：“你告訴我有沒有參與，有沒有偷？說實話。”

“老師，我沒有。”那一刻他就像一根救命稻草，我拼命的抓住這稍縱即逝的“生機”。

“好，你慢慢講，說實話……”

後來，宋亮叫我站在辦公室外面，铿锵走進了辦公室。辦公室門關着，聲音微小難辨，我依稀聽出了這幾個詞。

“我的學生說了實話……”

“他被誤會了……”

“這幾個小子是兩夥人……”

那一刻，我罕見的安靜了下來，看着走廊上下了課對我指指點點的那幾個女生，我無比輕蔑。

這件事被宋亮橫插一腿後，真相大白，雖然教導主任略有微詞，但因為宋亮的堅持，我們隻是寫了封道歉信在各自班級念了一通，沒有通報批評、記過與“叫家長”。

而宋亮，也因此在同學間獲得了“護犢子”的美譽，“小亮老師”在班級男生心中的份量也越來越重。

第二年，教完我們整一年後，宋亮告别了我們。關于他的事，我是後來聽說的。

原來宋亮與王一水覺得窩在小鎮裡前途始終不明，由于都來自東北，兩人便相約一起考研。這一來二去，接觸的久了，坊間就起了他倆的傳聞。因為邊備考邊備課，宋亮的疲憊是顯而易見的，有時候天亮了他随便抹一把臉就匆匆趕到了學校，黑框眼鏡就忘記帶了。而他，也不屑于和一群小孩子解釋。

離開我們時，他懷着破釜沉舟的勇氣辭去了這個有着優渥待遇的工作，踏上了一條那時我們腦中尚無概念的道路。

多年以後的一個下午，我想起了那樣一個教書匠，他教給我一個男人要走多少路,才能成為真正的男人。可惜，再沒有那樣的羅漢豆了！

- end -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