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周易》蒙卦的解釋，《序卦》說：“物生必蒙，故受之以蒙。蒙者，蒙也，物之稚也。”《彖傳》說：“蒙以養正，聖功也。”因此後世多把蒙卦理解為談論孩子的教育問題，爻辭中的“發蒙”意思是啟發孩子，“擊蒙”意思是孩子不聽話要揍。這種解釋思路沒有從周易整體角度出發，也沒有解釋清楚《象傳》“山下出泉，蒙，君子以果行育德”的意思。

蒙，本義是遮蔽的意思，《詩經·葛生》“葛生蒙楚”可以為證。《象傳》說“山下出泉，蒙”意思就是山下冒出泉水，隐隐而流。結合前面一卦屯卦的經文可知，蒙卦之蒙指的是周國君子率領的隐蔽奔襲的軍隊。爻辭中“發蒙”“包蒙”“困蒙”“童蒙”“擊蒙”，莫不如是。

我們來看看蒙卦全文：

蒙。亨。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初筮告；再三渎，渎則不告。利貞。

發蒙。利用刑人，用說（通脫）桎梏，以往吝。

包蒙，吉。納婦吉，子克家。

勿用取女，見金夫，不有躬，無攸利。

困蒙，吝。

童蒙，吉。

擊蒙。不利為寇，利禦寇。

上艮下坎，山下出泉，蒙卦之象

上文翻譯成現代文就是：

此卦為蒙卦。君子在舉行享祀。不是我要求小戰士，而是小戰士主動要求我：“第一次蔔筮時做禱告就行了；如果再三禱告，就會洩露機密。如果會洩露機密，那麼後面蔔筮的時候就不要再禱告了。”占問的結果有利。

君子率領部隊隐蔽奔襲，既要以軍法嚴厲管束軍士，又不能完全限制住他們，這樣前往，要十分小心。

君子成功地約束住了部隊，吉祥（沒有引起騷亂）。君主納的夫人吉祥，生養的君子有領導才能。

不要讓軍士沿途強娶女人，如果暴露了手持兵刃的戰士，就會破快自身的作戰意圖，沒什麼好處。

強行約束部隊，要小心。

隊伍中有知道保守機密的小戰士，吉祥。

部隊受到了攻擊，這時不利于讓軍士出擊，而應約束住他們不亂陣腳。

——可見，蒙卦叙述的就是一個君子（周國的王子）領軍行軍的場面，壓根兒就不是在讨論如何教育小孩子。

君子在行軍途中要保守的軍事機密是什麼呢？就是上一卦屯卦“六二”所言“匪寇婚媾”：寇，持武力攻擊的部隊，是中性詞（不然後世也不會以“寇”為姓）；匪寇婚媾，意思是這不是一支作戰的部隊，而是一支前去娶親的隊伍。上古有搶親之俗，所謂“取女”即是。僞裝成娶親隊伍外出作戰，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就是機密；這隻隊伍，就稱“蒙”。

為了保守機密，君子沿途要“刑人”“包蒙”“困蒙”，而且蔔筮的時候不能再三禱告。

上古周人流行蔔筮，作戰中更要蔔筮以占吉兇，而且蔔筮時，蔔筮人需要禱告，向上天禀明自己蔔筮的意圖，這是“德”；如果筮而不告，就是失德。但此情況下，筮而告之，又會洩密（渎，本義為溝渎，為流水，在此卦喻指洩密）。為了實現作戰意圖，君子還是選擇了筮而不告，這就是《象傳》所言“君子以果行育德”（果行就是按預定計劃達成結果的行為）。可惜後世的宋襄公沒有領悟“以果行育德”的精髓，機械地守禮作戰，結果遭遇大敗，為人恥笑。

蒙卦上六“擊蒙”，意思是部隊受到了攻擊。這時君子并沒有命令部隊盲目反擊，而是約束部隊待機以動（“禦”的初義是駕馭，不是防禦）。接下去怎麼辦？這是下一卦需卦所講的故事了。

《左傳》說“國之大事，在祀在戎”，其實《周易》大部分說的就是“祀”（亨，就是享祀之義）和“戎”，記載的是周國崛起的故事。商國漸衰，各方并起，周國借勢而興——這就是乾卦用九“見群龍，無首吉”的本意。

蒙卦不僅刻畫了一個有主見、善馭下的君子形象，還刻畫了一個有見識、善變通的童子形象，在殘酷緊張的戰争畫面中留下了輕松有趣的一筆，讀之趣味盎然！

戰争中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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