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5月17日,“沈陽 雞架”成了熱搜第一。網友們迅速總結出,幾次沈陽确診人員行動軌迹裡都有“雞架”。前一陣,東北歌手王赫野帶有明顯熏雞架味兒的粵語歌《大風吹》,開始在各路社交媒體上刷屏。東北人演繹的粵語歌怎麼就這麼上頭?Michael Jackson活着也要豎起大拇指,徐小鳳聽了恐怕也會啪啪鼓掌,東北人成了粵語歌王?東北人為何如此熱愛粵語歌,不但喜歡獻唱,現在還有原創的粵語歌?對于中國其他地區尤其粵語區的人來說,還有一個疑問,那就是東北人明明普遍唱不準,為何還那麼執迷?東北與南粵在曆史的進程中形成一個新的名詞,東北粵。這“東北粵”怎麼來的?它又是如何“拯救”與“逍遙”的?
采寫_本刊記者 朱白
雞架,粵語和東北人
這前不久開始在互聯網流傳的“雞架”到底是個啥玩意?為什麼這麼讓人着迷?東北人日常都要食雞架的嗎?這些問題都是靈魂問題,還不是一句半句能說得清楚的。沈陽當地著名美食節目“天生吃貨”制片人、前歌手張帆說:“東北人愛吃雞架,跟四川人啃兔頭、武漢人唆鴨脖、南京人扒小龍蝦是一樣的,漸漸成了美食文化的一種了。我看有自媒體說沈陽消耗掉全國一半的雞架,不知道這數據從哪來的,但我在8年前采訪過沈陽老四季的掌門老太太,她說全東北的雞架的确是都送到沈陽了。”所以說雞架盛行東北,其實也不準确。張帆說:“在東北,除了沈陽,别的城市都不怎麼吃雞架,哪怕是鐵嶺、本溪、撫順,我覺得這可能和沈陽的省會屬性有關,省城市民總是自帶優越感,哪怕是廉價的低端食材,也要吃得講究。”作為美食的一種,不管是吃法還是做法,都需要發展至極緻,才會成為當地的一種招牌。在張帆看來,雞架雖然顔值受點影響,但事實上在做法和吃飯上卻一點都不馬虎。“在酒桌上,雞架也是最稱職的下酒菜,它的骨肉分布複雜,拆解起來特别費勁,這在無形中拉長了酒局,增加了酒水的消耗,吹侃也更從容;單純從吃來講,雞架的各部位都有不同口感,脆骨、筋膜、貼骨肉、雞皮,其豐富性遠超兔頭鴨脖小龍蝦;從烹饪角度說,無論烀烤炸炒熏,雞架都特别容易入味,很難失手。”“某某叔”5月6日先後抵達“和平區三好街老遲家熏雞架”、“三好橋南側玖福記熏拌雞架”,他充分地把雞架這個嘴中的下酒菜變成了一種氣象、一種地方文化,然後向全國人民進行了一次正向輸出。之前還有“一天三頓小燒烤”,也是網絡段子,是戲谑,但到了社會新聞中關于老大爺的流調記錄中的“連續兩頓雞架”,就從空中直落地面,充滿了人世間的煙火氣。
而此時王赫野帶有明顯熏雞架味兒的粵語歌《大風吹》開始在各路社交媒體刷屏,不僅成了抖音的新神曲,也讓人們不禁發問,東北人創作的粵語歌怎麼就這麼上頭?Michael Jackson的鼓點時至今日已成為一種古典,是如何在東北歌手身上複活的?那股子仿佛徐小鳳般的節奏感和勁歌金曲的風格,又是怎麼從東北人嘴裡出來的?東北的節奏感裡,不僅僅有那讓人着迷的土生土長的烤雞架、熏雞架,還有那彌漫久而不散的“外來物種”的粵語元素,那不僅僅是模仿,還是骨子裡對之的迷戀後的必然輸出。眼下,“雞架”正在和“東北化的粵語”,一起成為東北的某種符号。它們讓你見識了迷人又值得琢磨的大時代景象。李健、趙本山、小沈陽、沈騰、大鵬、MC天佑、李玉剛、王赫野、劉宇甯、寶石Gem等東北籍明星藝人,都有過相當吸引眼球的粵語展示。他們成了自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起就風靡東北大街小巷香港文化的典型受影響者,在東北人的血脈中,也許雞架的芳香和純粹且又華又實的啄食感,與矯情造作且又古怪時髦的粵語發音,早就交織在了一起。它們共同構建了眼下2021年,最為具有傳播力的一種流行符号。
東北人為啥偏愛粵語歌?
李健說過:“東北人對粵語歌有種執迷不悟的情有獨鐘。”
那是賭神、周星馳、古惑仔、無間道、大B哥、《海闊天空》、《紅日》……留下的烙印。
王赫野在抖音上憑借着塑料粵語的演繹,刷爆了社交媒體,成了新一季神曲的輸出者。作為東北歌手,他在诠釋粵語部分時,毫無别扭感,全程自然流露,剔除發音準确與否環節,仿佛那就是他的母語。
雖然後面與劉惜君的合作,令這首歌更為出彩,也獲得了更多的流量,但問題依舊是——作為一名東北歌手,他幹嘛要那麼逼真地演繹原創粵語歌,且還那麼端莊有闆有眼?
與其說東北人酷愛模仿,不如說他們與身生俱來的語言天賦,使他們更容易去利用語言去吸引人群。
1996年,趙本山在和範偉的那個《同學會》小品中,張口就來的“母雞”、“灑灑水了”,這生硬的“塑料粵語”說得廣東人一臉懵逼,但不影響全國人民跟着笑得合不攏腿兒。趙本山在小品中是一個成功人士,企業家,但低調,樸實,關鍵時刻亮出粵語法寶令假大款範偉震撼得五體投地……這種人設也符合東北人眼裡的大哥形象。
成功的大哥,必須要有特殊才華,而口出一口流(su)利(liao)粵語,在上世紀90年代要比字正腔圓的英語什麼的更有排場。
在長達三四十年的光景裡,很多東北人的眼裡,粵語都可以算是一種帥氣、匪氣和成功大哥牛氣的顯著标志。在前歌手張帆看來,“東北人可能都會覺得粵語本身很洋氣吧,尤其是對于70後、80後的來說”。
粵語作為一種先時髦帥氣、後經典耐人尋味的方言,當然就會被原本就公認有語言天賦的東北人拿來模仿了。
相對而言其他上海話、陝西話、四川話也有個性,但缺乏那種大衆文化潮流意義上的标杆性影視歌作品,模仿起來自然也就不夠那麼帶勁兒。
新晉歌手劉宇甯在一次直播時要唱一首粵語歌,畫外音是:你一個東北人唱什麼粵語歌呢?然後劉宇甯在準備中說,雖然我是一個東北人,但我的“咣東蛙”也是杠杠滴。
幾年前,沈騰從電影一直唱到了舞台上的那首“劉德華版的”《咱們屯裡的人》,他幾乎用了劉德華标準的唱腔完成“窩滴老噶,揍組在擇鍋屯”。
就這樣你在笑得前仰後合中,又一次見證了關于南北、遼吉黑和南粵、土洋之間的某種耐人尋味的融合。
我有個同學,二十多歲時在深圳工作過一陣子,他學會了粵語。後來還是回到了沈陽,繼續他的珠寶生意。他至今還喜歡跟熟悉的經銷商零散地說些别扭的粵語。盡管被說是“塑料粵語”他也毫無畏懼,他說他的粵語是說給東北人聽的,不是說給廣東人的。
直到最近哈爾濱籍歌手王赫野,憑借粵語金曲《大風吹》爆紅,或許會有人發現,好像粵語歌真成了東北人的一項土特産一樣了,别扭裡竟然也有一種渾然天成的美。
“就讓這大風吹/大風吹/一直吹/漆黑中洗去眼眸裡那淚水/就讓那往事/消失風裡/當初的你/曾記得我的那個誰”,不管曲調,還是這語言句式,都分明是淘到了粵語金曲中的精華。
有人在《大風吹》的網絡留言中寫到“Michael Jackson版權在哪裡”,“劉惜君(廣東籍)的演繹才是超級加分的點”,但同時也有人提及“黃霑之後香港樂壇衰落十年後回血”……盡管這裡難免外行言語,但卻也是吃瓜群衆的一種直觀呈現。
至此,你搞清楚為啥東北人可以靠一首粵語歌走紅了麼,你又明白為何東北人竟成了“拯救”和“演繹”粵語金曲的主力了麼?
唱不準不重要,土洋結合才帶派
曾經也做過歌手的保劍鋒,在采訪中曾經說,劉烨是東北人中唱《海闊天空》最好的,聽完能延年益壽。這種調侃的意思不是第一名,而是說這首粵語歌在東北多麼風靡,以至于你說“在東北人人都會唱《海闊天空》”也不為過。但如果你真好奇翻出劉烨的粵語版《海闊天空》,一定會張大嘴巴。音準不準的就不說了,粵語發音肯定是塑料的。《大風吹》上頭之餘,很多人也會發出疑問,很多大灣區的朋友會留言認真地糾正其發音。東北人原唱粵語歌風靡互聯網的也不是第一次了,之前還有寶石Gem作詞、作曲并演唱的《野狼disco》,那也是一首上頭神曲。
問題是,作為母語非粵語的東北人,為什麼明明唱不準還要有如此癡迷呢?是廣東人、大灣區的人唱粵語歌的少了嗎,是香港影視歌已呈落寞之勢再無生産金曲的能力了麼,還是東北人喜歡粵語歌的程度遠超中國其他省份,甚至出了自己歌手來演繹原創粵語歌,這些已經成了現象?當年在小品中,一副中年土炮企業家打扮的趙本山口吐“母雞”,這就成了土洋結合的生動樣本。而如今在一股苞米茬子味兒的東北話中,摻雜着塑料粵語,也就成了土洋的一次聯手呈現。不過在前樂隊主唱、歌手阿白看來,不僅僅是東北人,全國各地的卡拉OK、酒吧夜場,其實都有人喜歡唱粵語歌,隻是沒有那麼多娛樂明星登台唱而已。阿白表示,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那個時候香港的譚詠麟、張國榮、林子祥、許冠傑、太極樂隊,包括後來的四大天王、Beyond,對内地流行歌曲,也對内地的青年流行文化潮流影響都太大了。
山西人賈樟柯在電影中也常常使用粵語金曲,《淺醉一生》就反複出現過。三次高考失利,從中國縣城中走出來,用鏡頭去表達人性中曾經被刻意模糊掉的那些元素,歌舞disco、詩歌、肢體暴力等等,你在賈樟柯身上也輕易就能看到一個北方青年的成長路徑,而這些存在,不可能少得了粵語文化的熏陶乃至支撐。前歌手張帆,在辭别歌手生涯後,先後做過雜志編輯和電視台制片人,現在靠一個美食公衆号,轉身又成了業内大腕兒。在他看來,同樣的歌,粵語确實比國語好唱,粵語是九個聲調,更接近古詩詞的簡潔和韻味。土洋結合本身具有美感是一回事,粵語歌自帶早期經典光芒和普通話裡沒有的發音優勢,也是一個重要原因。還有人糾正李健登台獻唱的《一生中最愛》的發音問題,标不标準,以及明明“塑料粵語”為何還要唱?其實這些都不是問題,東北人唱粵語他自己不會在乎粵語是否精準,而是那個做派和韻味必須十足。《野狼disco》的前奏響起,“森雷得法/諾行又帶雷回噶/寨拉森翼酒吧/喇管它細怎細噶”。對于非粵語地區的人來說,這些歌詞一旦被自己模仿出來發音,就已經上頭和笑個不停了。沈騰除了模仿劉德華,還在《你好,李煥英》裡有過精彩的粵語表現,“親雷王活水偷偷/光山梢萊搭/滴揣鋒嶺”一出口,像極了當初還是小孩的70後、80後的……此時誰還在乎他的發音标不标準呢?
換言之,此時不标準才是搞笑的要義。
東北人創作和原唱的粵語歌,
會成為潮流嗎?
關于抖音神曲《大風吹》的風靡,終會告一段落。在阿白看來,這股風潮也不大會繼續愈演愈烈,“現在實在沒有什麼太好的香港音樂了,所以模仿也隻能模仿那些經典的”,至于想看到粵語文化在東北紮根後的結果,那也是一種虛幻妄想。東北人搞粵語怎麼搞得過廣東人。“拯救”并不存在,存在的話也隻能靠發源地和普遍具有粵語土壤的地區來做。“逍遙”才是“東北粵”的某種真谛,粵語跨過長江越過山海關來到東北,變成了天生喜歡戲谑的東北人的一件道具。雞架在網絡上再有流量,也無非是一種小吃,和東北人在網絡上演繹粵語歌一樣,再有熱情、再被傳播,那多半也隻能是一種現象,而無法進深至真正的粵語文化中。更多的時候,粵語在東北人的語感裡,隻是一種模仿、戲谑和裝腔作勢後帶來的“笑果”,認真琢磨其語言特點和沉浸在粵語文化中的少之又少。但與此同時,這種影響又如影随形。當然,粵語元素在東北人身上也不會消失,它們會像細菌一樣存在,不一定什麼時候就因為一兩個重要人物而冒出來,再度成為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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