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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熙載夜宴圖繪

生活 更新时间:2024-11-26 14:24:57

來源:解放日報

《韓熙載夜宴圖》是我國十大傳世名畫之一,因其畫面具有超強的叙事性,及畫面背後的曆史傳奇,吸引了一大批研究者。

韓熙載夜宴圖繪(韓熙載夜宴圖的迷與謎)1

《韓熙載夜宴圖》(局部)

故宮博物院曾宣布将于今年展出《韓熙載夜宴圖》,盡管由于疫情原因,觀衆暫時還無緣欣賞真迹,但無數愛好者已為之雀躍不已。

複旦大學馬淩教授對此畫的探究,相信會給觀衆帶來新的視角。

因“入謎”而更“入迷”

《韓熙載夜宴圖》自問世以來,吸引了一大批畫迷。究其原因,除了這幅畫的工筆重彩、形色具臻外,恐怕還因為它留有諸多空白和謎團。

首先是關于此畫的創作緣由。一般有兩種觀點:一是南唐後主李煜出于擔心或好奇,希望了解大臣韓熙載的夜宴細節。二是李煜對韓熙載的荒縱很惱火,于是派人畫下夜宴的場景後再賜給韓熙載,“使其自愧”。

其次,這幅畫的順序是否被打亂?仔細看主人公韓熙載所穿的衣服,在畫中的第一段裡,他穿黑色衣服,正襟危坐。第二段裡,穿家常黃色衣服,為舞姬擂鼓助興。第三段,又穿上黑色衣服洗手。第四段,穿白色衣服,脫得袒胸露腹。最後一段,重新穿上黃色衣服。最怪的是,送客的他手裡還拿着擂鼓用的一對鼓槌。因此,有人懷疑,這是一幅順序被打亂的“接卷”。

此外,這幅作品究竟是不是五代時期顧闳中的真迹?如果是五代作品,為什麼屏風上的花鳥山水是南宋風格?如果是寫實之作,為什麼畫中的男女服裝不屬于同一朝代?假如它是南宋院中人筆,以其精工妍麗,也應是宮廷收藏或著錄的對象,何以宮廷與畫院沒人提過片語隻字?

多少年來,衆多此畫的愛好者因“入迷”而“入謎”,也因“入謎”而更加“入迷”。從1954年啟功先生發表文章《談〈韓熙載夜宴圖〉》以來,徐邦達、謝稚柳、沈從文、薛永年、陳葆真、巫鴻等海内外大家,傅熹年、台靜農等知名文人,李松、餘輝、邵曉峰、張朋川等專業研究人員,發表了研究成果近200項。近20年來,為解謎而來的畫迷們,新見叠出,亦頗可一觀。

信息模糊的情報畫

《韓熙載夜宴圖》常被視為“政治情報畫”。有學者認為,此畫以“真實可信”為追求,信息量比藝術性更重要。甚至有人覺得,此畫可以視為現實主義傑作,足以媲美同時代的西方畫作。但是,細心觀察就會發現,雖然此畫的作者有着高超的寫實功力,可是他似乎志不在此。

畫面伊始,一張絢麗精美的床映入眼簾:高挂青色金花幔帳,下圍白色淡花床帷,繪有山水小景的翡翠綠色圍屏,鑲有石綠牙子的席子,亂堆着一床紅色灑金被子,還露出一柄琵琶,被子高高隆起。一幅畫竟然以私密的卧床開卷,足夠驚世駭俗。而離床不遠處就是韓熙載和紅衣賓客所在的榻。以今日的習慣看來,公共空間的廳堂與私密的卧室邊界如此模糊,是否有些不妥?

其實,從中國古代的美學傳統來看,床與榻的距離,不過是種“虛拟”,就像京劇中的四個龍套足以代表千軍萬馬一樣,《韓熙載夜宴圖》裡的床榻與屏風,在橫斜之間暗示了牆的存在。屏風床榻将整幅作品分隔出五個場景,疏密有緻,過渡自然,是高超的境界,也是中國畫特有的風格。

《韓熙載夜宴圖》共有兩榻兩床。在第三段中,韓熙載和四位仕女并坐在榻,就在他們身後不遠,赫然是第二張床。紅色灑金帳子,石青團花床帷,湖藍色的被子隆起着,一隻閑置的銷金枕橫卧在畫屏前。床邊還畫着一柄立地大燭台,燒了一半的紅燭點出“夜宴”主題。

大緻可以猜測的是:兩張床上、錦被當中,都有人,甚至不止一人。不能确定是因為:床前沒有脫下的鞋。韓熙載本人脫過鞋,在“清吹”一段,他袒腹搖扇,盤坐禅椅,一雙敞口麻鞋擺在腳踏上,明晃晃的。可是在床榻前,都沒有鞋。

不妨大膽假設,如果不是畫家嫌寫實的鞋子紛然雜陳、破壞畫面,就是因為世風保守,不便畫出女子的繡鞋。還有一種可能:畫家無意處理鞋子的問題。既然畫家并非以照相式記錄為追求,觀者何必較真?床上到底有沒有人,模棱兩可,也恰是趣味所在。

這樣“信息模糊”的地方還有許多,比如畫中出現人物共有46人次,而反複出現的、能通過相貌和衣着細節辨識的,隻有韓熙載、紅衣人、舞姬以及前兩段裡的三位官員。至于其他人物,總有一根式樣不同的钗子、一截顔色不同的内衫、一撇多出來的胡子、一個少了的帛魚,提示着“此非彼人”。

從某種意義上,作為“政治情報畫”的《韓熙載夜宴圖》是不合格又合格的。不合格之處在于,它不以描繪人物關系和細節精确為追求;合格之處在于,它傳達的确定信息是韓熙載的“清白”。他在所有場景中出現,身在绮羅群中,神情總是淡然的,眼梢眉角還有些悶悶不樂。

謎底還從題跋中尋

不少觀衆欣賞畫作,都執着于解讀畫面本身。事實上,一幅畫作的題跋暗藏着許多信息,是讀懂一幅畫的關鍵。

《韓熙載夜宴圖》中的各種題跋,是被打亂年代順序重新裝裱的。最古老的是畫前殘存的21字:“熙載風流清……為天官侍郎,以……修為時論所诮……旨著此圖。”最後幾個字可能是“某地某某奉旨著此圖”,此句包含畫家的姓名信息,可惜難見全貌,也留給後世頗富争議的作者之謎。

有學者認為,題跋中的“風流清……”大概是“風流清曠”;“……修”則可能是“帷薄不修”。“帷薄”指古時用來分隔内外的帳簾,“帷薄不修”則指家中男女雜處。

曆史上第一次關于韓熙載的記載,是北宋野史《釣矶立談》。韓熙載的好友史虛白為他辯護,說他蓄養藝伎,本是為了娛樂賓客,以招募天下英才。後來,政治環境惡劣,其雖有宰相之才而不得其位,方才“彌事荒宴”。

第一次直接用“帷薄不修”一詞的是《五代史補》,在其作者陶嶽看來,韓熙載真是荒淫無恥,李煜找人畫圖指出他的過錯,他卻安然處之。

此後,歐陽修《新五代史》和馬令《南唐書》盡量對此淡而化之,他們解釋說李煜原本預備任命韓熙載為宰相,奈何韓熙載姬妾衆多、難以管束,隻好作罷。

替韓熙載辯護最有力的是陸遊,他視韓熙載為“風流之冠”,說他蓄伎“自污”,是因為不肯做宰相,以保晚節。畢竟南唐已是風雨飄搖,韓熙載不願做亡國之相。從此以後,文人原諒了文人,韓熙載“自污避相”,上承魏晉風度,下通禅宗色空,代表了士大夫的另類理想,哪怕帷薄不修,名士風流,無傷大雅。

1079年,蘇東坡的副官、湖州通判祖無頗寫下了《韓熙載夜宴圖題跋》,包含如下細節:“其卷首即門公生朱銑紫薇、郎粲狀元及教坊副使李嘉明并其妹按胡琴,又公自擊鼓,妓王屋山舞六幺”。當時有多個版本的《韓熙載夜宴圖》流傳,祖無頗看過的那幅和我們今日所見的人物和場景最為近似。可惜的是,故宮本的裝裱中并沒有這段文字。

在《韓熙載夜宴圖》的拖尾部分,有一段楷書抄錄的跋文,内容是韓熙載小傳,大約是元人所作。多個版本的故事,在此被捏合到一起,包括“自污避相”“後主每伺其家宴,命畫工顧闳中輩丹青以進”等重要内容。它不僅照錄祖無頗提到的卷首諸人,還把兩位韓熙載密友加了進來,分别是太常博士陳緻雍和門生舒雅。

《韓熙載夜宴圖》的資深畫迷之一是乾隆皇帝,他讀了拖尾的這段跋語後并不輕信,又找來陸遊、歐陽修兩種《新五代史》,參校之後慨歎:“記載之不可盡信如此。”乾隆在畫中石綠屏風上钤蓋“古稀天子”“太上皇帝”的大印。他對此圖的最終評價是“繪事特精妙,故收之秘笈甲觀中,以備鑒戒”。

我同意乾隆皇帝的觀點,歸根結底,“繪事特精妙”才是最重要的。無論《韓熙載夜宴圖》成于哪個朝代,它的藝術性都決定了它的經典地位。與其說它是“政治情報畫”,不如說它是畫家的炫技之作:那15幅屏風,山水、花鳥,無一不精。作者用了太多筆墨刻畫琵琶上的裝飾、被子上的錦紋、鼓架上的細枨,還有那麼多華麗的仕女衣裙,上面的紋樣細如發絲,也是癡絕。(馬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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