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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文陪父日記第13 天

生活 更新时间:2024-11-24 03:41:36

  續文陪父日記第13 天(陪父日記第20天)(1)

  陪父日記

  (紀實随筆)

  楊崇德

  第20天

  2019年8月21日。農曆七月二十一。

  星期三。

  今天,是父親離開醫院、回到窮天老家的第7天。

  淩晨1點20分。大姐、二姐、大妹、小妹、我、松桃一起,抱扶着父親下床。

  父親要屙尿了。

  父親艱難地屙了一泡不多不少的尿。

  尿液,黃得很是可怕。

  松桃和二姐,端着父親那一少許尿液,去外面倒洗尿盆。

  小妹則用拖把,在擦拭着房間木地闆上濺漏的尿液。

  其餘的人,則摟着父親的腰,在為父親提穿短褲。然後,又摟扶着父親,移向那張紅皮沙發。

  父親不想睡了。

  他想坐息一會。

  淩晨1點29分。父親在紅皮單人沙發上,又開始喊“哎喲”了。

  父親的“哎喲”聲,是那樣的哀惋和無助。他已經喊得精疲力盡了。

  看來,那一粒鎮痛丸,又在逐步失效了。

  接下來,在父親的内心深處,又将是一場你攻我守、你進我退的搏鬥。

  癌細胞的痛感部隊,已經殺過來了。那一粒小小的麻醉藥丸,又能抵擋幾下呢?

  淩晨1點40分。

  父親的呻吟聲,接連不斷。分明有一種痛不欲生的感覺。

  父親除了呻吟,還特别地說了一句:我太呷虧了!

  ……

  “呷虧”這兩個字,在我們故鄉窮天,又有着另一層意思。它和“惱火”“痛苦”“難受”“不得了”等詞,意思差不多,代表着一種深沉的痛苦和萬般的無奈。

  父親是個硬漢子,他的嘴裡,一般是不會輕易喊出這樣的詞來的。

  如今,父親卻用上了這個詞。

  這說明,我們的父親,現在到了難以忍受、無法逾越、無可奈何、無藥可救的地步。

  父親現在的“呷虧”,應該是挑着三百斤的重擔,讓他去爬太陽坡的山峰;應該是耐着上百度的高溫,讓他鑽進窯裡出木炭;應該是穿了草鞋踩着厚厚的積雪,讓他滑向泸桐沖那個懸崖峭壁的山谷;應該是餓得幾乎虛脫,讓他去扛去頂山村貧困生活的無限升級。

  爹啊,讓你老人家呷虧了啊!

  我聞為善,慶自己蹈。彼蒼何偏,而不斯報!

  蒼天啊,你這個瞎了眼的絕情家夥!你怎麼能讓一個善良的老人如此遭受這般磨難呢?!

  凄楚的兒女們,一個個悲坐在地鋪上,就差沒有給老天爺叩頭了。

  如果老天爺能夠讓我們父親輕松地離去,我們願意把額頭叩破。我們個個不怕破相的!

  深夜裡,我們昂着頭,挂着淚,無奈地望着痛苦不堪的父親。

  我們領略到了一個抵抗者,處死亡邊緣艱難抵抗的那種“呷虧”滋味,它應該是:全身痛得近乎麻木,身體裡的每一個器官,都在搖擺、減速、趨停,體内與體外開始絕緣,氣流開始堵塞,血液開始倒流,甚至心房的大門開始關閉……

  一切的一切摧殘,都在發瘋似地報複着這個可憐的求生者,它們以前所未有的極限,踐踏着這個生命。

  天地賦命,有生必死。但也不能這麼去死啊!它和生的落差,真是太大了啊!

  如果一個人的離去,要遭如此的折磨的話,我相信,沒有幾個人,願意降生人間!

  可是現在,誰也沒有什麼辦法,去救一救我的父親。

  我們仿佛看到了,父親正一個人處在一片黑乎乎的天地裡。那裡,沒有水,沒有風,沒有草,沒有樹,沒有路。凄涼無比,陰森無比,冷漠無比,幹涸無比。

  父親的周圍,則是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黑影,它們個個面目猙獰,個個張牙舞爪,個個嗜血成性,個個蜂擁而至。

  它們有的已經抱住了我父親的大腿,有的已經捏住了我父親的胳膊,有的開始噬咬我父親的脖子、氣管和内髒。父親的脊梁骨,全都被它們給咬出來了,父親的每一根骨頭,都在紮紮地響,都在崩裂,都在滴血……

  那是一個無法形容的毫無人性的天地。

  然而,我們就站那個天地的端口,望着這場泯滅人性的厮殺。

  我們呼喊着父親的名字,可他什麼也沒聽到。

  父親他一個人,正在魔鬼中央,抵抗着、掙紮着、呼喊着、呻吟着。

  我們想沖進去,幫一幫我們的父親。

  可是,我們根本找不到進入的道口,我們無法破這個死局。我們被那個死局,給倏地彈了回來。被排斥在黑暗之外,我們成了痛苦而又無奈的人間看客。

  如果,一個人的痛苦,能夠被肢解,那麼,我們七姊妹都願意沖出去,祈求肢解到父親的一份痛苦。我們決不會讓我們的父親,如此地痛不欲生、求望無助!

  房間裡的燈,通宵地亮着。

  蟲子、飛蛾、小昆蟲之類的小生物,通過門窗,紛紛撲了進來。它們繞着燈泡,在不停地盤旋。有的飛累了,或者被熾熱的燈泡給燙着了,就跌飛下來,落在地鋪上,落在我們的身上或者腳上。

  我們不敢去踩它們,也不敢去打它們。

  它們也是動物,它們也有寶貴的生命。

  正如我們父親一樣。

  蟲子們的生命,可以掌握在我們手裡。

  但是,我們父親的生命呢?

  卻又掌握在了魔鬼們的手裡!

  續文陪父日記第13 天(陪父日記第20天)(2)

  淩晨2點,大姐和松桃爬起來。

  她們想為呻吟着的父親,喂一些營養粉湯。

  起初,父親不願張開他的嘴巴。

  湯匙送到了嘴邊。父親的嘴,一直咬着。不肯松開。

  父親的嘴,現在隻是用來呐喊了,它完全不能進食了。

  昨天,父親基本上什麼也吃不進去。

  父親一方面要受盡死亡之痛的折磨,一方面因為沒有食物輸進而無法生成能量。這對父親來說,已經是死亡打擊和死亡威逼的雙重考驗。

  此時,我們這個不甚清醒的父親,卻還是選擇了進食。

  盡管,這隻是一勺一勺的湯水。

  父親還是間斷性地喝進去十幾口。直到營養湯被送進嘴裡,而又不自覺地從嘴裡流了出來。

  松桃不停地扯紙巾,不停地為父親擦拭着嘴唇、下巴和脖頸。

  湯匙送進去的那些營養湯,可能隻停留在父親的喉嚨裡。

  父親根本沒有力氣,甚至沒有意識,把它吸進去。

  這些湯水,在父親的喉嚨裡,越來越滿,滿到不自覺地回流了。

  淩晨2點11分,我、大姐、二姐、大妹、松桃,一起擡扶着父親上床。

  父親也隻能這樣了。

  父親坐着覺得痛,睡着是否會不會好些呢?

  父親睡下去,不到一刻鐘,呻吟聲又來了。

  父親已經沒了力氣呻吟。

  他的呻吟聲,小得可憐,小得可怕。像個小孩經過一場痛哭後,依然維持的那種悲傷不止、欲罷不能的狀态。

  父親在呻吟中入睡,又在呻吟中醒來。

  淩晨4點過4分。二姐爬了起來,扶着父親的背,跪立在床上。

  二姐希望用這種方式,能幫父親緩解一下痛苦。

  淩晨4點24分。小妹為父親喂起了糖水。

  期間,還給父親喂送了一粒鎮痛藥丸。

  然而,那粒鎮痛丸,卻被父親給吐了出來。

  神智不清的父親,已經放棄這種幫他鎮痛的唯一藥物了。

  小妹再次把藥丸喂進去,并大聲地喊着父親。

  小妹告訴父親說:爹啊,這是鎮痛藥丸。

  父親這才迷迷糊糊地讓藥丸進入到他的口腔。

  這天早晨,我醒得最遲。

  7點29分,我才醒來。

  起來後,我覺得很對不起我的父親。

  作為長子,我怎麼能在父親最困難的時候,睡得這麼沉呢?

  我應該終夜長開眼才是!

  這才是孝的最本領的體現。

  可我守着守着,自己卻不知不覺地就倒下了。

  要知道這樣,我倒希望自己某個地方也劇痛起來,和父親一起劇痛。這樣,我就不會麻痹大意地睡倒下去。

  姊妹們都早已起了床。

  我一醒來,就爬過去,看我床上的父親。

  父親斜躺着。

  我喊了幾聲父親。

  父親對我連連點了兩下頭。卻不說話。

  父親原諒我醒遲了!

  父親沒有責怪我!

  因為,父親用他的兩次點頭,和我在說話!

  謝謝父親!

  上午8點49分。父親又在喊痛了。

  二姐扶着父親,靠在床上,父親仍然叫喊不已。

  我們把父親擡到沙發上坐着。

  父親坐在那,一邊呻吟,一邊擺頭。

  這可怎麼辦啊?

  續文陪父日記第13 天(陪父日記第20天)(3)

  我們還是要去懷化求一趟醫生。

  我父親現在這麼痛,難道就真的隻能看着他這樣受苦嗎?就沒一點點辦法想了嗎?

  上午9點32分,我和弟弟,去懷化醫院求助醫生。馮梅因為要去懷化買些東西,也就與我們一同坐車去懷化。

  弟弟把他的小車,開得像飛一樣。

  山路那麼陡,那麼險,都是大大小小的岩石,都是坑坑窪窪的小水溝。弟弟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我們都在搶時間。

  小車因此就在我們自己修建的那條比窮困村村道還要爛上百倍千倍的窮天之路上,搖擺着,彈跳着,吼叫着。

  路兩邊的黃茅和雜樹枝,劃得車身,唦唦地響。

  上午10點14分,我們趕到了父親原來住院的懷化市第一人民醫院。

  走進消化科,我們要求醫生将我父親的出院記錄打印一份,然後及時與腫瘤科的主任進行聯系。

  同時,我還通過省腫瘤醫院王醫生的微信,希望立刻聯系到王醫生的老師王運啟教授。

  王醫生說,王教授今天休假了。

  王醫生把她老師王運啟教授的微醫公衆号推給了我。我登錄上去,将我父親的近況,以及8月15日我父親在懷化市第一人民醫院的出院記錄等資料,一并上傳給王運啟教授,付了50元的咨詢費。

  我焦急地等待着王運啟教授的回複。

  對于父親頻繁出現的劇痛,我和弟弟無能為力、無處可求了。

  我又隻好與我的高中同學陳繼松醫生聯系,我把手頭上的一切情況及資料,都通過微信發給他。

  我得到他的及時回複是:無其它辦法,中草藥可試可用。

  不久,我又得到了他的另一條回複:從你講的情況看,王教授的藥方是有作用的。

  看來,隻有相信王雲啟教授了。

  可是,王雲啟教授一直沒有回複我。

  中午12點,我和弟弟終于找到了懷化市第一人民醫院腫瘤科主任王湘君。

  王主任從電腦裡調出我父親的所有住院檢查資料。他在耐心地看。

  王主任随後又問了我父親是否能吃、是否能喝、是否能走等情況。

  爾後,王主任給出我們兄弟倆一個令人心痛的結論:無能為力,時日不長。

  爹啊!懷化最好的醫院、懷化最厲害的這個王主任,現在都已經在下結論了。

  結果不妙啊!

  我們又該怎麼辦啊!

  我們現在的最大希望,就是希望你能多喝幾口省腫瘤醫院王教授所開出的那些中藥了!

  中午12點20分,王雲啟教授的微醫接診了。

  王教授的回複,更讓我們感到無助了。

  他好像是在傳遞着一種死亡宣言。

  王教授說,病情太晚了,又是近九旬的老人,若不能做引流,黃疸和肝功能,就隻會越來越嚴重。恕我直言,隻能盡力而為了。建議在當地醫院作支持性治療,沒有其它好的辦法了。

  一個希望破滅了,又一個希望走向破滅。

  省、市兩級醫院的腫瘤專家,都開始投降了。

  我們還能往哪裡為父親奔波呢?

  續文陪父日記第13 天(陪父日記第20天)(4)

  中午12點21分,我們要回窮天老家,要回到我們苦難的父親身邊去。

  父親現在很需要我們。

  說不定,父親正在盼我們回去呢。

  父親也許在說,你們倆兄弟啊,就别再為我跑來跑去了,也不要再去找任何人了。求任何人,都是沒用的,我的大限已到,我就要走了。人都是會死的。死有什麼可怕的呢?回來吧,我的崽啊!

  此時的懷化城,仍處在太陽的炙烤之中。

  路上的匆匆行人,個個臉上似乎都顯得焦燥不安。頂着太陽匆匆而過的人,都是在為生活而奔波。而我們兄弟倆,卻是為父親而奔波。他們奔波,是有目标的,就算目标有大有小,但終究是可以能夠實現、獲得收獲的;而我們兄弟倆的奔波,卻找不到方向,找不到目标,我們希望全無!我們一無所獲!

  下午1點半,我們回到了窮天老家。

  父親仍然躺在床上。他昏迷着。

  母親、大姐、二姐、大妹,見我們進屋了,個個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趕緊聚到我們身邊,打聽着關于父親起死回生的好消息。

  我和弟弟,把我們在懷化找懷化醫生、找長沙醫生的所有情況,一一說給親人們聽。

  當他們得知父親已無良藥可救時,個個又都抽泣起來。

  能有什麼辦法呢?

  有錢也買不到父親回生的希望啊!

  上午10點多。父親服下了一粒鎮痛藥丸。

  到下午5點42分,父親尚未醒來。

  父親不吃不喝,排洩的次數,也出奇地少了。

  父親現在在急劇地消瘦起來。

  不是一天一個模樣,簡直到了一小時一個模樣,一分鐘一個模樣!

  看看我們的老父親,他這幾天,已經老得讓人不敢相信、不敢相認了。

  沒得這種病時,父親體态健壯,還能挑60斤重的水,一口氣,上三樓。誰見了我父親,無不誇他身體好。相面上,誰又能料到他年過八六呢?看上去,充其量,也隻七十有幾。

  回老家的這幾天,是父親消瘦老去的幾十年。

  在父親辛辛苦苦建造的這幢木房子裡,我們守護着父親,給他以最後的歲月。

  父親再也沒有力氣,走出這間木房,再到他熟悉的屋内屋外到處走一走,到他熟悉的田間地頭上到處走一走。

  盡管,故鄉到處雜草叢生。可這裡,是他的根,也是我們的根。

  父親的世界,現在就隻有那張木床的四分之一了。

  續文陪父日記第13 天(陪父日記第20天)(5)

  下午4點的時候,我把懷念父親的有關文字,一字一句地念給母親和姐妹弟弟們聽。

  他們聽着聽着,就眼淚汪汪,就嚎啕大哭。

  我也在哭。

  我的淚水,掉在了手機的屏幕上,亮晶晶地映着每一個字。

  父親仍然在沉睡。

  他也許能聽到,也許聽不到。

  父親未來的福地,就選在我家老屋的斜對面。離我家老屋,大約六七百米遠。

  那是父親曾表示過中意的地方。

  那裡,曾是我家的一塊自留菜地。現在已經荒草叢生,修竹茂密。

  菜地背部的斜坡上,有一棵高大的枇杷樹。它是我小時候在虎形坳砍柴時,挖過來移栽的。當時的枇杷樹還很小,是我和松娃叔兩個人一起種上去的。

  我記得,我們把小枇杷樹栽好後,都脫了褲子,對着小樹四周的松土撒了一泡尿。我還在旁邊屙了一堆屎。我至今還記憶猶新。

  今年,這棵枇杷樹,結了一樹金燦燦的枇杷。果子大,皮薄,肉肥,味道很甜。

  村裡的梅風嬸,幾次當着我們的面,誇它好吃,說它是我們窮天最好的枇杷了。

  下午5點多鐘,大姐從賢争叔家裡,借來了幾把柴刀。

  弟弟一直在屋背後,磨那幾把柴刀。

  明天早晨,我們姊妹幾個人,将手持快刀,去對面的菜園地裡,斬草除荒。

  我們要為父親,清理出一塊幹淨的福地來。

  至于那棵甘甜的枇杷樹,要不要保留下來。我們尚未确定。

  晚上7點45分,我們叫醒了父親。扶起他,讓他斜躺在床上。

  松桃為他喂營養液。

  喂進去,父親卻不知道咽。

  營養液也就從父親的嘴唇兩邊,流了出來。

  我們請求父親咽下去。

  他艱難地咽了幾口,眼睛就閉上了。

  我們隻好把父親慢慢扶下去,讓他睡在床上。

  父親沒有言語,也沒有呻吟。

  他任人擺布了。

  父親似乎一天都沒有拉過尿了。

  我們為他貼上尿不濕。

  這時,父親輕輕地呻吟了一聲。

  估計,疼痛又來臨了。

  ……

  晚上7點58分。父親靜躺在床上。

  崩檀叔一直在這裡,陪看着父親。

  崩檀叔可能知道,我父親這兩天,難以逾越了。

  他也舍不得我父親。隻要有時間,他就會來這裡。

  崩檀叔也77歲了,頭發絕頂,四周稀少的頭發,也已花白。

  他裸着上半身,手執一把蒲扇,一邊扇風,一邊贊頌着我父親的為人。

  他說,我真的很敬佩這位老哥哥,我舍不得他呀!

  續文陪父日記第13 天(陪父日記第20天)(6)

  晚上8點50分。父親有了一絲難得的清醒。

  這是我們一直所期盼着的。

  父親從進醫院到現在,他一直對自己充滿着生的希望。因此,他根本就沒有準備,要給母親和兒女們交代些什麼。

  就在父親的病情一天一天向壞處轉化時,母親曾多次找他說話,希望他能有所交代。哪怕是幾個字,幾句話。

  可是,父親就是不說。他什麼也不說。

  現在,父親奇迹般地有了一絲清醒。

  母親就趕緊對我們說:現在,應該把你們爹的病情,完完全全、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了。再不告訴他,他還以為自己是胃病。人都要走了,就讓他走得明白、死得瞑目吧!——啊?!

  其他幾個姊妹,都覺得母親說得對。

  是該告訴父親病情的真相了。

  昨天,父親還說了一句“這主意,怎麼劃啊”。他分明是在期盼、在等待。期盼着大家給他想辦法,讓他脫離痛苦,等待着他的胃病快點好,再回懷化去。

  如果現在再不告訴他的話,就沒有機會了。

  他也許會抱怨大家的。

  我是父親的長子,大家立刻把目光聚焦在我的身上。

  現在,我們要對父親說說他的痛苦和我們的無奈了!

  大家把父親扶起來,有的在不斷地喊父親,希望他保持清醒。

  弟弟坐在了父親的枕頭邊,叉開雙腿,從背部摟着父親。

  父親就這樣,斜躺在弟弟的懷裡。他變得全身無力,眼睛微閉。

  父親現在尚知道吸氣和出氣。

  我從床的後面,爬了上去。我緊緊靠在父親的身邊。

  我拉着父親的右手,輕輕地把磨了一番。我要讓他感覺到兒女們的存在。

  我未語先咽了。

  我流着淚,大聲地喊了幾聲父親。

  然後,我就哭喪着說:爹啊,你現在心裡還清楚嗎?爹啊,我現在就把你的病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你了,免得你有什麼遺憾,免得你怪罪我們……

  我剛說了這幾句開場白,母親就哭起來了。歐歐地哭。

  母親像個領哭者,她帶領她的兒女們,都在歐歐地哭。

  房間,哭聲一片。嗚噜嗚噜的,呼噜呼噜的,吼噜吼噜的。

  我抹着眼淚,繼續說:

  ——爹啊,你知道嗎?你得的病,并不是什麼胃病呀!你現在得的,是胰腺癌!——是癌症!是癌症裡面的癌症王啊!

  ——爹啊,醫生說了,你得的這個癌症,已經是晚期的晚期了!我們都沒有辦法了!

  ——爹啊,不是我們痛錢啊!不是我們不願意給你治啊!如果你的病,醫院裡能夠治的話,我們就是花上幾百萬,我們也是願意的啊!爹,錢就是花完了,我們也不怕!就是要我們去讨,我們也都願意啊!

  ——爹啊,你千萬不要認為我們是在痛錢啊!隻要能挽救你,花多少多少的錢,我們都不會心痛的!

  ——爹啊,是醫院無能為力了,醫院它不收你了!我們把錢送給他們,他們也不要了!醫院裡的醫生,多次要我們把你運回老家來,他們也怕出事,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啊!

  ——爹啊,在你進懷化醫院的第三天,我特意跑到長沙的湘雅醫院和省腫瘤醫院,我找到了好幾個專家。那些專家,看了你的照片之後,他們都說是晚晚期了,他們都說沒有辦法了!

  ——爹啊,你現在吃的那種中藥,是省腫瘤醫院的專家給開的。那個專家說,也隻能賭一把了。

  ——爹啊,我們當崽女的,都是沒有辦法想了。我們就隻靠那中藥了。如果你還能吃得下去的話,你就拚命吃啊,我們希望它能救你回來。

  ……

  續文陪父日記第13 天(陪父日記第20天)(7)

  我“爹啊”“爹啊”地哭訴不休,臉上裹滿了淚水。

  家人們的臉上,也全都是淚水。

  村裡來看望我爹的人,臉上也全都是淚。

  大家都忘了擦淚了。擦不斷,流還亂,永不休。

  房間裡的哭聲,此時又交合成一片。

  此起彼伏,撕肝裂肺。

  哭得好像腸子快要斷了。

  那是一種怎樣的場面啊!

  父親似乎聽清楚了,聽明白了。

  此時,父親那雙金黃無比的眼睛裡,立刻滾出了幾滴淚水。

  父親也在哭。

  父親那雙眼睛,早就像一口幹涸了好一陣的老井。也不知道,那口老井,從哪裡湧出了一股細流。現在,井中被堵塞着的細流,被疏通了,它沽沽地流了出來。

  父親哭不出聲來。

  父親隻能用他那有限的幾滴淚水,表示理解,表示認命,表示感謝。

  大限将至,人生如土!

  自然萬物,回歸天命!

  我們代替父親痛哭,我們幫助父親痛哭!

  生命,怎麼就這麼脆弱呢?

  回歸,怎麼就這麼匆忙呢?

  就在父親坦然住院的前一天,也就是8月1日,家人們聽父親說,他頭有點暈,腳有些無力,以為是被冤魂吓着了。于是就對父親說,要不就到太平橋那個老道士那裡,去摸一摸吓?

  父親說,那去試試吧。

  三姐陪着父親,去了太平橋,找到了那位著名的道士。

  道士眼睛已瞎,他看不清我父親的耳紋,表示不能“摸吓”了。

  三姐說,那還有什麼辦法呢?

  道士交代說:從這裡離開後,走上一百步,撿三個小石頭。晚上,把石頭放在枕頭下面壓着;再折一根柳樹枝,打一盆水,浸泡一下,然後在住房的四個角,用柳樹枝灑一下水。

  父親走回家時,還對道士的話不甚相信。

  父親說,腳沒有力氣,睡一下石頭,灑點柳枝水,就會有力氣了?日他崽崽的!

  現在看來,世上任何怪物、遊魂,是吓不到我父親的。

  父親頭暈、四肢無力,是那個小小的胰腺,被癌細胞給破了,而且遷移到了其他器官。

  這與吓不吓着,完全無關。

  晚上9點過2分。父親又開始呻吟了。

  但是,這一次,他隻呻吟了一兩聲,就立刻停止了。

  也許,父親已經聽清楚了他的病情。他知道,和他作對的,是那些該死的癌症。他要拿出一點勇氣來,盡量地減少呻吟。即使再痛苦,他也要給兒女們,留下一種最為堅強、最為勇敢的姿态。

  我們靜靜地守望着父親。

  我們在感受着父親的痛苦。

  人老了,為什麼要這樣痛苦呢?

  人出生的時候,雖然也是哭,但那是高興的哭。哭聲越大、越宏亮,就越讓人高興。

  人要死的時候,不是哭,是叫喊,是呻吟。但是呻吟得越低沉、越鎮定,就越讓人感到折磨和痛苦。

  父親的每一次低沉的呻吟,都會立刻鑽進我們的心坎上,鑽進我們的五髒六腑裡。我們也就立刻感到了那股子痛。但願我們的痛,能夠減輕父親的痛。

  既然人的幸福和快樂,都可以分享,為什麼人的痛苦,就不能讓大家分享呢?

  我們在分享父親的痛苦。

  我們希望蒼天置事一定要公平,把我們父親的痛,均勻地分攤到我們每個人頭上!

  續文陪父日記第13 天(陪父日記第20天)(8)

  今晚的房間,換了一盞小型燈泡。

  原來是一百瓦的,照得人眼睛發痛。換上的燈泡瓦數小了,亮度也就暗了許多,柔和了許多。

  我們這樣做,是為了少招惹外面那些蟲子和飛蛾。它們真是太放肆了,太沒有憐憫之心了。

  晚上9點20分,我們還沒有攤地鋪的一點情緒。

  我們有的擇地而坐,有的随機而站,我們都在守護着父親,都怕父親要離開我們了。

  晚上9點半,我們把父親放平穩,讓他好好地躺着。

  母親陪着父親,他們睡在了一頭。

  我們一個個斜躺在地鋪上面,細心地留意着父親。

  晚上10點45分,我跑到外面吐了一口痰。剛回到地鋪上躺下來,床上的父親,也咔出了一口痰。

  父親咔痰的聲音,異常地很大。

  二姐立刻用紙巾去接住。

  今晚,我要來值第一輪班。

  我要精心地守護着父親。

  其餘的,可以先睡。

  我将盡量讓自己的眼睛,保持長開。

  我的視線,一刻也不想離開父親。

  晚上11點多的時候,母親側過身,扳着父親的臉看。

  母親驚奇地發現:父親那雙眼睛,一直就那麼長開着。父親的眼珠子,已經不會轉動了。

  我們拍着父親。喊着他。

  父親尚有一絲的反應。

  但是,父親的眼珠子,真的轉不動了。

  爹啊,你可千萬不要走啊!

  (本篇寫成于2019年10月5日。2022年11月4日夜,于長沙家中稍作修定。)

  請看續文:《陪父日記》(第 21 天)

  關于本紀實作品的幾點聲明:

  1、本紀實随筆,寫作于我父親去世後的兩個月裡。當時,父親在生病住院期間,國内還沒出現新冠疫情。因而,我們七姊妹才能夠日夜守護在醫院裡,守護在父親的身邊,直到他離去。我這個日記體系列性文字,寫作于2019年9、10月間。父親病重至離世期間,國内無疫情,這也是上天對我父親的恩賜。

  2、本紀實随筆,于2020年發表在本人的微信公衆号上。曾經感動過許許多多的親人和朋友。我是憑自己的真情和淚水,用文字挽留父親。我希望父親活在我的文字裡。如果讀者還想閱讀本人的其他文學作品,可添加本人的微信号ycd0070,我盡可能滿足大家的閱讀欲望。也真誠希望讀者朋友對我的文字,給予批評指正。

  3、本紀實随筆,現特推薦給 “齊魯壹點” 網絡平台作為首發。讀者也可在“今日頭條”、“百度”網絡平台上閱讀到該作品。但是,本人在此聲明,拒絕新浪網對該作品作“手機新浪網”發布。因為我有幾個閱讀量較大的作品,一經“手機新浪網”強行發布後,讀者們所留下的所有評議性文字全部就被屏蔽了。

  4、本人堅決反對:網絡上某些靠流量賺錢的所謂寫手們,肆意将本作品強行拖至其個人賬号上,再次對外發布,以為其賺取所謂的流量。對此,本人将保留法律訴訟的權利。

  5、本長篇紀實随筆作品,共21章(21天的内容),約16萬字。若有出版社看好,可直接與我本人聯系出版事項。聯系微信ycd0070。

  作者簡介:

  楊崇德,男,1965年10月出生,湖南懷化市中方縣人。1995年加入湖南省作協。曾在全國兩百多家報紙、期刊上發表文學作品近千篇。數百篇被《作家文摘》、《小說選刊》、《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雜文選刊》、《讀者》、《故事會》等刊物轉載。上世紀,本人曾被《微型小說選刊》列為“微型小說百家”之一。2010前後,本人出版了文學作品集《故鄉的雲朵》、《冬天的生活》、《叢林狼》、《麻麻亮的天》等。有作品曾獲《小說選刊》2014-2015年度“讀者最佳印象獎”。有作品被譯成德文,在德國出版發行。有數篇作品被全國50多所重點中學選為語文考試分析試題。本人系中國農業銀行作家協會理事,現任湖南省金融作家協會副主席。

  壹點号崇德随筆

  續文陪父日記第13 天(陪父日記第20天)(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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