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該萬該，不該跟紹興人讨相罵”，外地人評論紹興人常說起這句話，意在論“讨相罵”，外地人讨不過紹興人，無論從豐富的内容還是刁鑽的角度以及語氣的情感化，都是有之過而不及。譬如，紹興人往往如魯迅先生所說的“呐喊”：“那麼比，鞋裡個花蛋句頂我？西過來！甭可逃！再逃，再逃不侬西凡…”

這“讨相罵”到底是啥意思呢？從詞語上“相罵”一詞的解釋是“對罵與争吵”的意思。我覺得從字面上可以理解為“相互謾罵”的意思，紹興人在“相罵”一詞前加一個“讨”字，意味着這相罵更加給力。《說文解字》中解釋“讨。治也。從言從寸。”“讨”是發動攻擊的意思。但這個動詞在此隻是粉刷作用，并非真正的“動手”。所以說，紹興人之間的“讨相罵”是一場“文攻”，僅限于相互之間的對罵，如果升級了那叫“打架”了，多人“打架”叫“打群架”了。

紹興人的“相罵”起因，不外乎三個方面。一是雞毛蒜皮的事情。在現實生活中，有時因為一件小事而引起的争端，本來可以心平氣和地溝通解決的，但偏偏就用“硬傷”的語氣，結果引起對方不适，一句兩句開始互拗，慢慢升級，最後引起一場“相罵”。

二是鄰裡糾紛引起。在鄰裡日常中，有時因為一些利益而争吵得面紅耳赤，鄰裡間生活在一起，相關聯的事情也多，有的還涉及到相互的利益問題，如公共場地使用問題，房前屋後分界問題，各家養殖的雞鴨相互“侵犯”問題，往往是引起“相罵”的“火星”。在山區，最常見的是飲水“相罵“。有的農家在屋後打一口井，有的幾戶人家共用一口井，每天早晨去水井挑水是要排隊的，有時還會引起糾紛，為一個先來後到的次序争論得面紅耳赤，傷了隔壁鄰居間的和氣。還有在山區農村，很多人家是用毛竹筒連接起來，從後山有山泉的地方一段一段地接下來，其間用竹筒“移一移“的方式把水接入不同人家，就像火車導闆一樣，這“水流方向”是一個敏感的話題，否則，“相罵“一場。

三是一言不合就來一場“相罵“。在人與人之間的交往與相處中，有時因為一句話，而雙方展開一場“大辯論”。還有的卻因看别人不順眼而起的“争端”。有些“相罵”讨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一種态度，要麼态度太多，要麼在态度當中，充滿了對别人的輕視，要麼态度當中充滿着不耐煩，總之，态度也是引起争執的一個重要的根源。

紹興人“相罵”中攻擊的中心目的還是比較集中的。一罵人死，其實是一個“咒”字。所以有罵人“侬咯西四”、“倒路西”，對年老者罵“棺材楦頭”，對年少者則“化壇居” 。反正，“相罵“口裡沒好話，罵人語言中攻擊對方就一個字“死”最為毒。二罵人賤。主要是罵其出生低賤。比如罵母親一方的：娘殺！也有“娘東石殺”。其中“小娘生”最普遍，“小娘”指姨太，也叫“小娘啦兒子”。最一個是“盜生”，指私生子。另有罵“賤駱駝”的，指的是人犯賤或過于固執。又如罵：賤胎，蟲胚，賊胚，殺胚，這真是罵到人娘胎裡去了。三罵人呆。這主要是罵人愚笨、行為不正什麼的。比如說“活出空“，有點類似于“閑得蛋疼”。比如“呆大”，形容人蠢直蠢直。還有“輕骨頭、呆大九、大木佬”等，就是罵人呆與笨。

但是，紹興人“讨相罵“既“物質”又“文明”，意思是既注重利益又好像有話頭，這就形成了“讨相罵”方式的花樣百出。譬如夫妻“讨相罵”，雙方在興頭上，本來隻有一方在甩東西發洩，此時進來個鄰居或朋友，好！相罵立馬升級，侬甩我也甩，慣性很強烈，似乎表現給人家看。這就是紹興“相罵“的慣性。

紹興人“讨相罵”的方式大抵是阿Q式的，當然這其中也蘊含着“理智與理性”。紹興是個水鄉，河流縱橫，船來船往免不了糾紛，當兩船相遇發生摩擦時，雙方掌船的，開始時一般都是輕微地責怨對方，然後，當雙方距離漸漸拉遠時，便開始大罵對方：你這個小娘生、拗青花，有種的過來，我不給你點眼色看看我不是人！就這樣，距離越遠，喉嚨就越響，直到雙方看不見為止。

有糾紛，就得解決。多少年來，在平息“讨相罵”之中，“紹興師爺“是起了一定的作用。比如在紹興的大街上發生什麼争吵，就會圍過來一堆人，除了看熱鬧，更多的會講道理。遇到不公事，能動口一定動口，但不會動手。這其中，說勸的一般都是“師爺”級别的。

關鍵的一個課題是紹興人“讨相罵”這地方語言也很豐富。有紹興人專門總結，“十句話”罵人，“廿句話”通紹城。其實，紹興地方土話各地都是不一樣的。這裡所說的是以原紹興縣為班底，即使這樣方言也不一樣，柯橋方向丶城關鎮、南部山區這三個區域的語言與語氣是大相徑庭的。南部山區王壇、稽東、平水鎮與上虞、嵊州、諸暨相接壤，自然有一部分語言與鄰地相通的，有的罵得婉轉，有的罵得硬氣，有的則罵得直白。而柯橋一帶則與杭州蕭山相連，其“罵人“自然帶有“杭罵”的味道了。

紹興人“讨相罵”的語氣是十足的地方氣味，哈哈，要什麼有什麼，除了部分糟粕以外，很多口語還是很有韻味的。譬如，娘煞咯旋胎，侬咯暫頭句、小娘啦妮子、爛甯逼、小娘生咯。侬咯鹾老頭、狗斜精、聳泡蛋、捏西四、槍斃句、倒路西、吊殺句。侬神氣有有？搞七撚三、随勿随腦西搭牢？毛病西西、那媽個漏鬥！有界咯小辣裡頭！紮麼西蝦一隻、小西司犯閑哉、食饑得嘎空、真當海馬屁打亂仗，弄得咯頭暈夢沖……葛個促生，今朝個熱子，實界來來，侬想那個套？…這些“相罵”詞語的話法與寫法純屬搞笑，請各位看客以娛樂為主，切莫模仿。

從衆多紹興人“讨相罵”的詞彙中可以看出紹興方言的豐富與多彩。那麼多形态、風格的詞彙，那麼多比喻，也不是随便就來的。這其中有曆史的原因，紹興曆來文人墨客輩出，譬如有一段時間形成了紹興師爺這個特殊的群體，讓紹興方言有了一種咬文嚼字、刀筆吏的味道蘊含在裡面，哪怕罵人，也要罵得精準，罵得形象生動，罵得直擊人心。

“讨相罵”而“不打架”是紹興人的一大精明。想象一下，一群人一言不合就開打，一群人罵了半天就不動手，哪個傷害更大？（作者：孫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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