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被貶黃州
我常常在想,倘若沒有烏台詩案,倘若沒有被貶黃州,那曆史上隻會有一個宋朝開國百來年第一才子蘇轼,而不會再有千年以降人皆喜愛的蘇東坡。
時下有句話說得好,上天不讓你得到某些東西,是為了保護你。蘇轼在烏台詩案中失去了政治前途,甚至失去了人身自由,但是他在黃州卻找到真正的自己。
或許被貶谪黃州四餘年,正是蘇轼一生的轉折點,使他從一個求取功名的讀書人,轉變為一位人人喜愛的文人,變成了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一個人: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兒。
這樣的一個人,他身上不僅仙氣飄飄,還帶有人間煙火氣,這種煙火氣不正是你我普通人身上都有的氣息嗎?所以,他能夠讓你我這樣的普通人覺得很親近、很可愛,不似曆史上大多數文人那樣,身上帶有一種孤高,讓人高不可攀。
然而,這種轉變并不是那麼容易的,像所有人一樣,在這種人生大轉變中,蘇東坡肯定也經曆過彷徨、無助、失落、痛苦。沒錯,這正是他在黃州所經曆的,也是他所要超越的。
蘇轼不像韓愈、柳宗元,他們雖然被貶遠離政治中心,但他們名副其實地掌握地方官的權利。
蘇轼被貶黃州,雖然身兼官銜,但那都是虛職,并無實權。自己的人身自由被限制倒是真的,他受地方官監管,不得出黃州。
這一年,他45歲,帶着長子蘇邁來到黃州。過去的一切已成雲煙,未來的出路在哪,他不清楚,面對着隻有三十三歲堅持新政的神宗皇帝,那時的他或許曾猜測黃州便是他這一生仕途的盡頭。
前有烏台詩案,後又被貶黃州,求蘇坡此時心理的陰影面積有多大?
初到黃州,俸祿基本斷絕了,他隻好寄宿在一座叫定慧寺的小寺廟,與僧人同餐同宿。
此時的他不需要被激勵,所需要的不過是解脫與安慰,在定慧寺這段時日,他無事可做,聊以經書度日,試圖從佛經中尋找解脫。
但巨大的失落,又豈是輕易能解脫的呢,想必伴生而來的更多是頹廢,吃了睡睡了吃,便成了他的日常。
在陰雨天,他更是起得很晚,有時到睡到傍晚才起,睡肯定是睡不着的,但起床又有什麼事可做呢,于是幹脆在床上躺上一整天,躺平吧...神宗皇帝,呂慧卿,這下你們該放心了吧。
二、适應與轉變
到了元豐三年五月,東坡的家眷由子由護送至黃州。
當地太守算是蘇轼的粉絲,想着自己的偶像落難,自己能幫一把就幫一把,于是他把蘇轼一家安排在離城不遠的臨臯亭,雖然隻是一個小驿館,但好歹讓一家人有了寄身之所。
經過前三個多月的調整,蘇轼開始面對現實,學會了自我安慰與自嘲,不然又能怎樣呢?
人在面對困境無計可施的時候,與其無休止的抱怨嫉恨,不如放過他人放過自己,學會安慰與自嘲正是他接納困境的開始。
雖然身居陋室,但蘇轼卻寫信給好友調侃說:
臨臯亭下十數步,便是大江,其半是峨眉雪水。
他說我住的地方往下走十幾步就是大江,江裡的水多半是由家鄉峨眉山雪水所化。
吾飲食沐浴皆取焉,何必歸鄉哉?
我喝水用水都取自江水,這不就相當于我用的是家鄉水嘛?我用何必非得回家鄉呢?
這當然是東坡诙諧的自嘲,此時被貶自由受限,想要回家也回不去啊,隻好用與家鄉有淵源的江水來安慰自己。
接下來兩句:更為衆人所知:
江水風月無常主,閑者便是主人。
你看這江水風月,誰曾真正擁有過呢?隻有有閑情閑心的人,才能暫時領略這江水風月之美,而我現在正是那閑人,江水風月在我心中皆可成畫,陪我賦閑。
是啊,東坡雖然寄居在驿館這種地方,但他卻用詩人的眼光,去發現和感受自然之美。你可以說這是自欺欺人,但這何嘗不是對自己的一種安慰呢,既然無法改變現實,那就從現實中找到自己之所适從。
蘇東坡當公務員的時候,領了工資也不上交老婆,基本上就是左手進右手出,最愛幹的事就是請人吃飯喝酒。所以,他一直以來也沒有存到錢。
被貶黃州以後,他終于嘗到了往日不理财的痛苦。俗話說: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對于蘇東坡這句話同樣适用,甭管你之前科舉考得多麼好,也甭管你之前做過幾任市長。現在沒錢了,那就得過苦日子了。
此時的蘇轼就是落魄的鳳凰。但日子還要過啊,一大家子張口就要吃飯,沒收入咋辦,開源不行,那就節流吧。沒收入,咱就想辦法省着花。
蘇東坡就想到一個辦法,他計算了下這一大家子一天最低的花銷是一百五十錢,大概相當于現在不到一塊錢。
他用一個大竹筒來存錢,每月初一取出四千五百錢,剛好夠一個月使用,然後再将這四千五百錢分成三十份,把它們挂在屋梁上,每天用木棍取一份供當天使用,這樣算下來,他手中的錢還可以支撐一年,一年後必須另想辦法,否則真沒辦法生活了。
雖然這日子過得很緊吧,但此時的他不像剛到黃州時那麼頹廢了。
他開始了社交,與打魚的、砍柴的、種地的普通百姓厮混在一起,有時候酒喝得上頭了,還在一起互罵。
這些普通百姓哪裡知道和他們一起喝酒的,就是鼎鼎大名的蘇轼,在他們眼裡蘇轼或許就是那種不會種地,但讀過幾年私塾認識幾個字的書生,有點窮但還不至于酸腐,所以他們願意帶着蘇轼一起玩。
此時的蘇轼算是真正融入了民間,融入了普通的百姓生活,甚至他開始有點喜歡這種生活,他說:自喜漸不為人識。因為不被人認出自己而感到高興。是的,他開始接受身份的轉換,也在為新的生活做準備。
像蘇轼這種人,敵人固然不少,但朋友也很多,他偶爾也會去見見老朋友,武昌的太守就是他的粉絲,有時他會帶着酒肉來看蘇轼,有時蘇轼也會主動去太守家恰飯。
雖然家裡的日子過得很苦,沒有錢,但此時他卻有大把的空閑時間,也有一群有閑的朋友,所以他能夠苦中作樂,也有時間重新認識自己,完成人生的涅槃。
三、從蘇轼到蘇東坡
現在蘇轼一大家子都來到了黃州,首先要解決的就是吃飯問題,那時是真沒錢啊,俸祿又基本上斷了,他把家中犄角旮旯翻了個遍,想盡各種辦法,家中所有的餘錢也僅供一年之用。
雖然它寫信給朋友說,錢用完了,到時候自然會水到渠成,讓朋友們不用擔心。但是私下他把頭發都抓掉了,也沒想到這源頭活水到底在哪。
他急,有人比他更急,這個人就是陪伴他二十年之久的鐵杆粉絲馬夢得。
他在元豐四年,也就是蘇轼被貶黃州的第二年,為蘇轼向當地官府申請了一塊地。
這塊地就在黃州東面一座山坡上,是一塊舊營地,蘇轼以後就得在這塊地上墾荒種莊稼了。
從這時起,他脫去了文人的長袍,摘去了文人的方巾,穿上莊稼人的短褂子,成為了一個真正的自耕自種自給自足的農夫。
因為蘇轼經常在黃州東面這塊山坡上幹活,所以他開始自稱東坡居士,從此這世上便多了一個可愛的蘇東坡。
開始自耕自種隻是解決了吃飯問題,如果僅僅滿足于吃飯,還不足以成就東坡,他還要在精神上獲得一種自洽。
于是他就在這塊山坡的田地旁蓋起了“私人會所”,因為房子建成于冬天,貌似當時還下着雪,蘇東坡為了應景,就在房子的外牆上畫了一副雪景圖,由此給他的會所起了一個雅緻的名字叫“雪堂”。
雪堂這名字聽起來确實高大上,其實不過是茅草頂泥巴牆蓋起來的房子,想必他那時也沒錢做裝修,也沒有置辦好的辦公家具,就這雪堂說是陋室也不為過,但這并不影響雪堂的逼格。
但正如劉禹錫的陋室銘所說: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屋子是破了點,但在這屋子裡讀書和待客的主人,卻是北宋幾任皇帝和太後都喜歡的人,在做官期間他也做了幾件利國利民的好事,用“德馨”二字來形容他的德行卻也不為過。
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這句話之于雪堂,大概需要改一下,談笑有鴻儒,沒錯!但往來雪堂的肯定也有白丁,畢竟東坡此時還有一幫子農夫朋友。
而這或許就是東坡區别于很多文人的地方,他從身體和精神上都融入到了民間。因此,在東坡的身上,除了文氣,還有一身煙火氣,很接地氣。
你看,此時的東坡雖然落了難,變得很窮,但又能怎樣呢?和他交往的仍然不乏高能量的人,比如宋朝大山水畫家米芾,詩僧參寥等等,就曾到雪堂找他一起玩耍。
為什麼呢?因為東坡自身也是一位高能量的人,自身的實力已經得到了見證,自然就能吸引一批和他一樣的人,這或許就叫人以類聚吧。
是啊,不管在什麼時候,都要做好自己,做好自己,這個世界自然會發現你,倘若自己支棱不起來,誰還願意和你一起玩耍呢,頂多是“事在人情在,不在兩不來了”吧。
想要做好農夫,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好在東坡和當地的農夫們混得不錯,這些普通的莊稼漢,也願意幫他,所以他很快掌握了農業種植方面的知識。
當然,當農夫也有當農夫的樂趣。
當自己播種的禾苗抽芽,看到自己打的水井出水,看到稻莖挺立在風中搖曳,東坡有時開心得像個孩子一樣手舞足蹈,想必此中獲得的滿足感,不低于他寫出一篇好詩好詞好文章吧。
此時的東坡就像仙人下凡渡劫一樣,他要在人間有足夠多的體驗,這被貶時的農夫生活,對東坡來說,是磨難,但何嘗不是一種人生閱曆呢。
在這種閱曆中,他要完成心境的升華,這就不僅僅是耕種自濟了,還有養生自保,著書自見,文學自适,韬晦自存,這些都是東坡在黃州這段時間要做的事,簡而概之,即六個字:心上修,事上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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