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獨立書店并不顯眼,卻是很多人的精神家園。城市在變,街角的小書店也在變化。有的無奈告别,有的依然堅守,有的新鮮開張。我們想要道一聲:嘿,你好嗎?我們想弄清楚,這個古老的行業該如何适應、轉型?
第一财經推出“探訪獨立書店”系列,走進不同城市的獨立書店,拜訪它們的主理人,探索正在發生的故事。探訪的腳步從上海、成都、廈門開始,以後會抵達更多地方,歡迎提供線索和建議。
在廈門最熱鬧的沙坡尾藝術區,遊客川流不息,拍婚紗照的情侶來來往往,有心人才會留意到,這個熱鬧街區的拐角小巷裡,隐藏着一家如同雜貨鋪的小漁島書店。
小漁島書店在這個角落駐紮了12年。店門前高懸着幾盞印有“小漁島”的褪色紅燈籠,左側是白底藍字的“小漁島書店”招牌,右側巨大的“書”字底下,是一行小字:“讓買賣舊書成為一種生活方式”。
“4本才60塊,老闆沒算錯吧?”一位女孩拿着剛挑好的書問。書店主理人老島坐在一張古舊書桌的電腦後,戴着口罩,忙着整理書籍,幾乎頭也不擡地答,“沒錯。”
無論是遊客、熟客,還是剛放學的本地學生,抑或街坊的男女老幼,都随意地往書店裡鑽。老島很少跟客人打招呼,大部分時候,他一直在默默地整理、擦拭、消毒舊書,忙着把一摞摞書搬進搬出,分類擺上書架,以及拍照上傳到網絡。
2010年,小漁島書店初開業,老島就把兩層小樓露台刷成淡藍色。他告訴第一财經,那時的沙坡尾每天清晨還有漁船靠岸,漁民直接沿街兜售。街頭人迹寥寥,隻有修車的、賣茶葉的和附近居民。
12年過去,書店還是舊時模樣,整條街卻簇擁起一連串色彩缤紛的網紅店鋪。一家挨一家的甜品店、古着店、咖啡店,以粉紅、明黃、草綠的色系登場,招攬年輕人打卡拍照。
以書店為業,對任何人都是艱難,老島也經曆過困境彷徨,随時代的潮起潮落沉浮,但他堅持了下來。疫情近三年,書店經營甚至沒受到大幅沖擊。
迄今,小漁島書店擁有3000多位會員,尤其二樓的泉南文獻館,收藏了上萬冊關于閩南地方文化的書籍,成為全國獨一無二的存在。這幾年,小漁島書店除廈港店外,還開出鹭江、集美濱水兩家分店。
對老島來說,一本書最理想的命運就是循環流通,被不同的人閱讀。所有舊書來到他這裡,就被賦予了新的生命,它們可以在這裡尋找到新的閱讀者。這正是他做一家二手書店的用意——讓好書流動起來,獲得更普遍的閱讀。
舊書天堂
“做書店就是個體力活。”46歲的老島說這句話時,很難不讓人留意到他瘦弱的體型,以及兩鬓泛白的短發。
開店12年,店裡的6萬多冊書,都是老島親自淘來的。每天,他的工作内容之一,就是收書、搬書,再整理分類。
如果客人指明要某一本書,或是要找某一位作家,老島都能迅速找到。6萬冊書的分類、擺放和入庫,在他頭腦裡有着清晰的路徑,“每一本書我都經過手,大概都知道放在哪裡。隻要你說書名,如果有,我都可以找到”。
小漁島書店面積不大,很簡樸。老式的廈門花磚,自修室一樣的白熾燈,沒有一點多餘裝飾。唯有書,鋪天蓋地從地闆一直堆到天花闆。店内風扇輕聲轉動,散發着一股舊書獨有的潮濕味道,買書人隻能站着或蹲着挑,有人經過,必須側身讓路。對小孩來說,這裡宛如舊書的迷宮,每一條狹窄的過道都被書堆占去一半,視線可以沿着堆砌的書籍無盡攀爬。
有人買走一套套罕見的小人書,有人在這裡找到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雜志,有人在這裡找到舊版書和珍稀的絕版書,有人尋到自己出生年份的舊報紙。客人隻要捐贈20本書或者買一張“島民卡”,就能成為島民,買書能打折,也能自由借書。
“有些人喜歡五六十年代的絕版書,專門沖着老版本來買。有些人喜歡繁體版、古籍版,稀缺的書,還有人專門來找古建築的藝術圖冊。”老島說,做舊書12年,他已經累積了足夠的經驗,“收書是最辛苦的,費時間,費體力,也費腦子。看第一眼就要判斷要不要,先看書名、出版社,再看類别。像三聯、譯林這樣的出版社,不用看書名,所有書都能要”。
每隔一天,他都會在早上7點去舊書攤或廢品站挑書,光挑書就要兩個小時。廢品站的工人與他合作多年,大概知道他的品位,會事先篩選一些好書留下。
每次,他都要帶回兩大隻編織口袋,将100多斤舊書扛回書店,一一擦拭、消毒、分類、标價、拍照、發布網絡。
泉州每周六都有舊書市集,每個月老島會專程坐動車去收書。疫情前,他收書的足迹遍布北京、上海、南京,甚至到了香港和台北。他對旅遊觀光沒有太大興緻,去香港或是台北,第一件事就是奔赴二手書店,一家接一家挑。挑好了,打包快遞,又踏上返程的路。
三年疫情,他沒離開過福建,外省廢品站的工人會給他拍照,靠網絡選書收書。上個月,他從外省購入的舊書就有幾千冊。
有時,他也會到藏書者家裡收書,遇到老舊的小區,沒有電梯,書隻能一袋袋扛下來。最多一次,他從一位廈門藏書家的家中回收了四五十箱文史哲的舊書。
在收書的過程中,他結識過不少藏書者,每個人的人生經曆、閱讀喜好與習慣都不同,書對藏書者而言,是人生某個階段的精神伴侶,“有些人舍不得賣書,但搬家沒辦法。有些是家裡老人過世,舊書對兒女來說沒用處了”。
小漁島既是書店,也是沙坡尾的社區圖書館,還提供回收、交換、寄賣、代客尋書等服務。老島的願望是把無窮無盡的好書都收到書店裡,讓小漁島成為舊書的天堂。
但現實的困難是,存放書籍需要空間,在租金不斷上漲的沙坡尾,6萬冊書對于并不算大的小漁島書店來說,已達極限。
跟賣新書不一樣的是,舊書數量龐雜,好書卻常是孤品。一本好書賣了,就意味着沒有了。老島享受着挑到一本好書的喜悅,也常因書賣掉後産生“好書越來越少”的危機感。
做最純粹的荒島書店
老島的本名叫許志龍,早年是泉州一所小學的老師。回想起當老師的時光,除了寒暑假比較悠閑,可以大量閱讀文學,其餘的就是作為畢業班老師所承受的心理壓力。
從泉州舉家搬遷到廈門後,老島想,自己喜歡讀書,那不如朝着書的方向轉行。
2010年,他在廈大西村報刊亭看到一份《城市畫報》,裡面介紹了荒島圖書館,共享閱讀的新潮理念擊中了老島——一本好書應該得到最大限度的流通和閱讀,舊書不應該被當作廢品處理掉,荒島圖書館就是共享閱讀的空間。
他聯系荒島圖書館總部,開始籌備加入。一開始,他把這件事想得簡單,在沙坡尾的民族路花800元租下一間30平方米的工作室,先在裡面做一間公益圖書館。顧客捐20本書就能免費借書,同時他也能做一些圖書出版策劃。
當時的沙坡尾,全是漁民和本地居民,沒有遊客,也很少有年輕人。小小的公益圖書館門庭冷落,老島沒經驗沒資源,不知道上哪裡收舊書。
艱難持續兩年後,老島跟人合作,租下小漁島書店現在所在的小樓,做成書店複合空間。
“整棟租下來,一樓賣書,二樓咖啡館,三樓民宿。”老島說,當時光是支付咖啡師的工資,就讓書店難以為繼。事實證明,這條路又行不通。
他形容那段時間是慌不擇路,交了很多學費,繞了很多彎路才明白,自己要做的書店,唯一的核心就是書。
“我不懂咖啡,也不懂古玩字畫,雖然這些生意的利潤更高,但不懂就不能做,一個人的精力有限。”老島說,書是小漁島的命脈所在,“未來這裡永遠不會提供餐飲服務”。
堅定這個原則後,他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如何收到更好的書上。小漁島從當初公益性質的荒島圖書館轉為現在的二手書店,其内核并沒有變。相比圖書館,書店提供回收、寄賣、尋書的服務,以及不定期舉辦的文化活動,都使得它超越了一般意義上的舊書店。
在書店的入口處,有一個顯眼的位置專為福建本土作家、學者而設,他們可以把新書免費放在這裡原價寄賣,形成本土文化的交流平台。
“疫情之前,我們會辦一些廈門相關的文化沙龍,請地方的文史專家做講座,辦一些讀書會。廈門有很多外地人,他們想學閩南話,我們也有閩南語的公益課堂。”老島把閩南文化的保護和傳播視為一種責任。
他從2010年開始特意收集廈門乃至福建的地方文獻,二樓的泉南文獻館擁有上萬冊閩台文獻,就是他持之以恒的收藏,“金門大學的一位老師常來書店淘金門相關的閩南文化書籍。有些老版書,隻有在這邊買得到”。
開店12年,老島見過形形色色的人。有人帶着一股傲慢來評判書店的選品;有附近的居民每天進來轉一圈,什麼都不買又出去;有人會悄悄順走一本書,老島心知肚明,但不會費神理睬。
他唯獨不喜歡的是,有人把書店當做背景來拍照,那是不尊重書的行為。在小漁島書店内,張貼了“禁止拍照”的警示。
老島很早就開始走線上化。他在孔夫子設了網店,也在朋友圈、公衆号上推廣。疫情對實體店的打擊普遍存在,他卻因為網絡開拓得早,客源穩固,受到的影響很小。
沒疫情的時候,小漁島書店在周末高峰期能在一天賣出六七十本書。用老島的話說,書店的客人從五六歲的小朋友到九十多歲的老爺爺都有。
小漁島最老的一位顧客今年97歲,在書店誕生時就常來買書,現在依然每周來兩三趟。老島也去他家拜訪過,老爺子家樓上樓下藏書數萬冊,“不抽煙不喝茶,所有錢都用來買書,去年還買了新的書架”。
随着收來的書越來越多,小漁島書店已經難以承載。他需要更大的空間,但城市的租金卻一直在上漲。盡管他早早簽下租約,但房租仍在十年内漲了一倍多。
目前,小漁島在廈門開出了兩家分店。鹭江店是直營店,由街道邀請,免租金,沒有經營壓力,隻需雇一位店員。另一家去年開業的集美店則是加盟性質,社區屬性更強,書籍以童書居多。
曾有外地人找到老島,想在廈門之外開出小漁島的加盟店,被他婉拒,“開一個書店,最重要的是主理人,必須要有經驗”。
如果你問他,值不值得把開書店當做夢想,他會以過來人的身份勸阻,還是不要做書店。
“如果你隻是為了滿足一下願望,幾乎不可能做好。如果你沒有經濟壓力,可以嘗試兩三年。”老島說,做書店這件事,不能隻靠情懷,更要靠日複一日的堅持,“隻有堅持,才會獲得經驗”。
廈門舊書店
廈門是一座“慢城”,總能找到很多舊時光的痕迹。除了小漁島書店,這裡還有散落于城市街巷裡的幾家舊書店,它們以不同的方式堅守,共同沉澱出廈門獨特的城市文化和溫度。
洪都舊書店(大學路205号)
一家位于沙坡尾騎樓建築裡的舊書店,靠近廈門大學。店内有三個房間,都堆滿了書籍,從文史哲、地方志到東南亞華僑史、藝術、植物、天文地理,無所不包。有一些少見的古籍舊書和雜志,被網友形容為“像是進入了祖父的書房”。除了古書,也有港版、台版和外文舊書,最有特色的是閩南風俗的書籍。店裡不隻賣舊書,也出售近現代工藝品、古玩、民俗用品等。
晨光舊書店(廈禾路176号)
廈門曆史最悠久的老牌舊書店,在廈禾路開禾路口堅守了半個世紀。店主陶培慶老先生在新華書店工作了一輩子,組建了廈門新華書店的古舊書部,退休後開了這家舊書店。陶先生去世後,兒子陶垣宏接手經營,今年他也已經57歲。書店内部比較簡陋,四面牆和過道都堆滿了書,一個人背着包都很難通過。書籍的種類繁多,對選品也沒有太多講究。因為是自家房屋,晨光舊書店才能堅守半個世紀。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