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海歸派殺回故裡,洋博士也變得炙手可熱了。有巴靈頓大學的博士,有哈佛大學的博士,虛虛實實,真假難辨。楊瀾女士當初為自己的夫君吳征辯護時,說他有半年時間在那裡廢寝忘食地寫博士論文,聽起來理直氣壯。國内三年就可以拿個博士學位,一位奇才半年寫出個博士論文,似乎也頗能服人。
那麼,在美國拿個博士究竟要幾年呢?這當然會因每個人的才幹、學科、博士論文的難度和質量而各有不同。記得當年選James Scott的課時,他拿那些為寫學期論文而愁眉苦臉的學生開心,說寫東西有時會“容易”得出奇。據他說,當年有一個研究古希臘的才子,在研究院呆了不知多少年,學富五車,就是博士論文一個字也寫不出來。但是有一天臨睡覺前,突然想起古希臘某大師的著作中有兩個關鍵詞一直沒有适當的英文解釋,他靈機一動,覺得自己找到了美妙的英譯,于是坐在案前,奮筆疾書,多少年在研究院學的東西一下子全連貫起來了。他一晚上未睡,工作到第二天晚飯前,大功告成,一共七八十頁。教授一看,篇幅雖短,但旁征博引,而且解決了學界多年來的難題。沒二話,通過。一個博士論文,前後不到24小時寫就!
這類故事,聽起來入情入理,沒有人敢說是假的。飽學之士動起靈感來,什麼事情都可以發生,但研究生們總是把這當神話故事來聽,因為沒有人相信自己有那麼大的才分。博士生過了資格考試,不用選課了,但也進入了筆者戲稱的“中年危機”。一位人類學系的學生告訴我,她的系裡的學生進入寫論文階段時,總是想幹各種别的事情:想裝修住房,想生孩子,想離婚,凡是天下有的事情都想做,但就是不想寫論文,換句話說,要挖空心思找些不寫論文的借口。
平均而言,要敖多少年才能拿到博士?不妨看看美國曆史學協會提供的數字。一般認為,拿個曆史學的博士需要花8年功夫。但具體的數據表明,曆史學博士一般都要花9年時間在研究院當注冊學生,而從大學畢業到拿到博士的平均時間,竟達11.3年!而其他學科的博士,則要平均當7.4年的注冊學生,從本科畢業到拿到博士學位的年頭是10.3年。所以,新的曆史博士年齡總是偏大,平均34.6歲,其他學科的博士隻有33.6歲。
剛看到這一數字,筆者自己先吓了一跳:怎麼會這麼長?但看看自己的情況,這一統計數字确實不離譜。我們夫婦兩人都在耶魯讀博士,妻子讀文學,當時是直接進的博士課程,如今已經花了9年時間,如果想早點畢業,論文的質量差一些,也許第10年能寫完。如果想寫好一些,怎麼也得11年。筆者本人1995年進了耶魯東亞研究的碩士課程,兩年畢業,然後進了曆史系的博士課程,如今又已經花了5年時間。估計完成論文,最樂觀也是兩年後的事。前後一算,在耶魯拿到博士,至少要花9年時間。
為什麼要花這麼長時間?不妨談談個人經曆吧。拿到錄取通知書時,上面寫得清清楚楚:給你6年的獎學金。辦的簽證,也是照這個日程。按說,6年應該是法定的學制了:頭3年修課,第4年當助教,同時也可以聽課、做研究,第5年到所研究的地區作實地收集資料,第6年寫論文。
但實際上,這樣的日程很難落實。頭3年的選課,一般都沒有問題,大家都能完成,并在第3年或第4年通過資格考試。但接下來問題就來了。首先是個語言訓練問題。我們夫妻二人都先後到日本學了1年日文,錢是别的基金會給的,不算在學校給的6年獎學金之中。這就長出來了1年。一般的美國學生,似乎更需要這種額外的語言訓練。美國的大學是通才教育,學生一般語言都學得不精。筆者當助教時教過3年高級中文課,學生中還有幾個研究生,但幾乎還沒有發現有能夠用中文作研究的學生。後來又輔導過本科生的畢業論文,發現即使是很好的學生,面對一頁簡單的中文也會一籌莫展。可以想見,他們若讀博士,外語關不是鬧着玩的。事實上,最近的研究表明,美國讀人文的博士生最大的問題,就是語言訓練不足。
其次是論文的研究。學校的日程是1年,但很少有人能1年完成的。實際上,通過博士資格考試後離校進行“現地研究”。所拿的經費基本上都是來源于校外的基金會。而許多基金會給的錢,就是支持你1年以上的研究的。所以,在海外呆3年,是很常見的事。而且,這種基金有時還可以連續申請,結果,拖上9年以上并不是太難。
除了這些學術原因外,還有許多個人原因。從20多歲到30多歲這段時間,是人生最關鍵、變化最多的一段時間。一般的人在這期間結婚、生子乃至離婚等等,博士生們自然也不例外。我們夫婦就是讀書期間有了孩子,結果兩個人的進度都慢了下來。可想而知,因此半途而廢的,比比皆是,女性尤然。
讀博士的時間這麼長,對許多人來說是個磨難,中途放棄的人很多,資源浪費不少,而且不能及時“生産”出急需的人才。1960年代初,美國曆史協會研究生委員會主席Dexter Perkins提出了一個13頁的改革建議,要縮短博士課程的時間。具體措施是,第一,提高獎學金,使學生經濟上無後顧之憂,專心學習;第二,設法讓學生在大學期間作好充分的語言準備;第三,減少博士生的選課量,并把博士論文的題目限定得更小一些,使學生能夠有能力在短期内完成。
然而這一目标被證明完全不切實際。首先是語言訓練。如今大學的财力比40年前雄厚多了,動辄可以送學子去海外進修。但是随着教育的普及,大學的語言教學也出現了不利于博士課程的傾向。比如,筆者教中文時發現,學生越來越重口語,教學對閱讀能力非常忽視。後來才明白,班上的學生沒有一個将來準備讀博士,大多是準備将來做生意、當律師。他們希望今後一旦到中國工作,大學的語言訓練能夠幫助他們應付日常生活,沒有必要學閱讀。筆者偶爾看到趙元任先生幾十年前在哈佛大學編的漢語教材,大吃一驚,比如教材中有類似“什麼是漢學家”這樣的文章,非常文雅,非常學術,比起如今我們在課上做的“他又漂亮又有錢”這類口語練習來,簡直是兩個世界。也難怪,趙先生當時教的學生,大多要當漢學家,如今的學生,大多是看重了中國所提供的經濟機會。教學跟着學生的需要走。所以即使在大學苦學幾年中文,一般美國學生進了中國史的博士課程,為了閱讀中文文獻,還得補語言的課。
減少博士生選課,縮小博士論文的覆蓋範圍,則更不可行。博士生未來的主要工作是教書。你若是研究康熙,不能隻懂康熙,還要教幾千年的中國史,甚至日本史、東亞史。狹窄的訓練完全無法使博士勝任工作。在耶魯曆史系,博士的資格考試有三個專業,一個主修,兩個副修。其中的兩個副修中,一個必需涉及與你主修所研究的地區不同的一個大洲的曆史,或一個純理論性的題目。目的之一,就是要學生知識廣博,能夠适應未來的教學要求。
不過,Perkins提出的增加對學生的資助的方案,卻得以實施。以耶魯為例,1993年我妻子進校時,拿的是最高的獎學金,生活費也不過9500美元(學費免),而且隻有少數人才有此運氣,許多人隻有半獎或沒錢。如今,所有博士生基本都是全獎,生活費部分高達1.5萬美元,暑期還另有資助。筆者1995年進耶魯的東亞研究碩士課程時,拿的是最好的資助,即免學費。但兩三年後,居然碩士也能拿到生活費。更有甚者,暑期還有各種基金供你到海外作研究、學外語,有時金額一次就高達七八千美元。如此算來,生産一個博士,造價至少得十幾萬美元。
美國的博士課程,可以在七八年内,把一個幼稚的大學本科畢業生造就成訓練有素的學者,這已經是近乎奇迹的事情,再縮短時間如何可能?特别是在曆史領域,因為要積累知識,學幾門語言,速成就更屬天方夜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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