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著名導演是枝裕和執導的韓國影片《掮客》講述三位社會邊緣人物因為一個“棄嬰”而發生的故事,仍然是導演擅長的“非正常偶合家庭中的親子關系”和标志性的流水性叙事。該片近日上線流媒體後,卻收到很多如“題材重複”“再次在執導非日語片時水土不服”等批評。其實在是枝裕和2019年執導的法語片《真相》後,這種類似批評就已經出現了。
導演再次面臨陌生語境障礙
疫情期間,曾與是枝裕和合作過《無人知曉》《步履不停》等多部作品的攝影師山崎裕,向是枝裕和推薦了一部韓劇《我的大叔》(2018)。是枝裕和看完之後,完全被劇中的女主角李知恩吸引。從那時起,李知恩成為是枝裕和心目中唯一适合素英這個角色的演員。
2020年11月,是枝裕和剛剛完成了《掮客》劇本的第一稿。當時,這個項目已經開發了快5年時間。導演花了很多時間去考慮角色,當時腦海中已經有了三位韓國演員:宋康昊、姜棟元和李知恩。
宋康昊飾演的尚賢和姜棟元飾演的東洙,從嬰兒箱裡帶走一個男嬰,準備将其賣掉。第二天,男嬰的母親素英找上門來,本來打算報警,後決定加入他們,幫孩子尋找新的父母,幾人組成了臨時家庭,開始踏上一段未知的旅程。
李知恩、姜棟元和宋康昊在片中組成臨時家庭。
《掮客》是是枝裕和繼2019年拍攝的法語片《真相》之後,執導的第二部非日語電影。
其實從《真相》中,觀衆就能夠感受到是枝裕和在執導非日語影片上的水土不服。除了能在家庭題材上找到一些導演過去的影子,在電影中已經看不出有多少導演的個人風格了。
雖然說藝術無國界,但語言有時候确實是無法跨越的障礙。在法國拍攝時,因為語言障礙,修改任何東西都變得非常困難。然而,比實際拍攝更具有挑戰性的是剪輯。因為不懂法語的語法和節奏,盡管有熟練的翻譯幫忙,但是導演也很難知道從哪裡切入,這就讓後期剪輯變得非常折磨。
在《掮客》中,觀衆也能看到是枝裕和處于一個陌生語境中的水土不服,雖然披着一個是枝裕和式的家庭故事的外殼,但作品的鋒芒卻不在了,隻剩下了一片溫情。
影迷稱《掮客》是“低配版”《小偷家族》
《掮客》可以和《如父如子》(2013)《小偷家族》(2018)組成是枝裕和的“偶合家庭”三部曲。
獲得2013年戛納電影節評審團特别獎的《如父如子》,講述了兩個家庭突然得知他們6歲的兒子出生時在醫院被抱錯,而陷入家庭倫理困境的故事。導演是枝裕和為這部片子做前期調研時,了解到日本有一家醫院運營嬰兒箱,父母生下孩子後,如果不願意撫養,可以将孩子放到嬰兒箱裡,由政府或個人收養。嬰兒箱在日本和韓國很常見,通常放置在醫院或者教堂外。
是枝裕和深入了解後發現,在韓國被送到嬰兒箱的嬰兒數量要遠遠多于日本。2015年的時候,是枝裕和開始考慮在韓國拍攝一部關于嬰兒箱的電影并與一些韓國演員接觸。
《掮客》和《小偷家族》兩部影片的故事,幾乎是是枝裕和在同一時間構思的,就連兩部電影的故事都很相似:一群被社會排斥的人,甚至是罪犯,在一段時間内聚集在一起,組成一個非常規的家庭。是枝裕和自己都承認:兩部電影是姊妹篇。但是在一些影迷看來,《掮客》是在重複《小偷家族》的故事,甚至是“低配版”《小偷家族》。
是枝裕和自己都承認,兩部電影《小偷家族》(圖左)與《掮客》是姊妹篇。
是枝裕和在為《如父如子》做研究時,他對為人父母的理解是,當女性有了孩子之後,她們自然的就成為了一名母親,而男性似乎需要一定的步驟和過程才能真正接受作為一名父親的現實。但是,後來是枝裕和的一位女性朋友卻對他說:“不,對于女性也是一樣的,女性生下小孩并不意味着她就自動被賦予了母親的天性,認為母性是與生俱來,是一種男性偏見。”
這件事讓是枝裕和想起韓國導演李滄東的“綠色三部曲”(《綠魚》《薄荷糖》《綠洲》)因被影評人批評物化女性,讓女性充當男性的救贖者與引渡者,而停課七天把自己關在家裡深刻反省的轶事。
所以,是枝裕和也做出了深刻的反省。在《小偷家族》中,安藤櫻飾演的柴田信代,雖然自己沒有孩子,但她試圖成為孩子們的母親。而在《掮客》中,李知恩飾演的素英,雖然生下了一個嬰兒,但沒有做好撫養的準備。這兩個幾乎對立的“母親”角色同時出現在是枝裕和的腦海裡,甚至導演把兩位女性想象成姐妹。
從整個創作緣起來講,《如父如子》《小偷家族》和《掮客》的确是有關聯的,它們都是關于被舍棄的孩子的故事。甚至,更早可追溯到2004年是枝裕和的那部佳作《無人知曉》,講述東京一個單親家庭,四個兄弟姐妹被母親抛棄後,獨自生活的故事。
一些刻意的光明場景其實很“洩勁”
在《掮客》劇本寫作階段,是枝裕和經常聽到那些被遺棄在嬰兒箱中的孩子的故事。孩子們成長時經常絕望地問自己:“我出生真的是件好事嗎?”這也成為導演創作這部電影的沖動。影片講述的是兩個代理人出售嬰兒箱中孩子的故事,同時也是兩個女人如何通過與嬰兒的關系“成為母親”的故事,在這個主題之下,是枝裕和不想以母親後悔生了孩子作為故事結局,而是希望電影能夠傳達“出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這樣一個信息。
在《掮客》的開頭,裴鬥娜飾演的警察秀珍坐在車裡,遠遠地監視着一個女人将嬰兒放進教會的嬰兒箱裡,說了一句話:“早知道要抛棄孩子,一開始就不應該生下來。”這種對抛棄自己孩子的母親帶有的批評态度,是秀珍這個角色一開始的視角,而電影中一條叙事線便是追蹤秀珍在這段旅程中視角的變化——由最開始想以賣掉嬰兒為誘餌實施現行抓捕的警察,變為富有同理心的“母親”。
可以對比下類似故事的《小偷家族》,都是講述一群沒有血緣關系的陌生人組建成一個家庭,之後又被迫拆散的故事。片中打破平衡關系的是權力結構,警方的介入,讓“小偷家族”就地解散,悲劇性的結尾沒有損失電影的情感張力,讓故事更具有社會批判力度。而《掮客》結尾讓一個警察變得富有同理心,強行為故事賦予了一則溫暖光明的結尾,之前積攢的勁道卻一下子洩氣了。
是枝裕和在《掮客》拍攝現場。
一直以為,是枝裕和與李安很相似,外表看起來溫文儒雅,但其作品暗藏鋒芒。是枝裕和最擅長的是傳統日式家庭題材,看似毫無波瀾的家庭關系中,實則暗流湧動。
在《步履不停》中,樹木希林的長子15年前為救一個落水少年而喪命,被救的少年每年都會來祭拜恩人。樹木希林的二兒子對母親說,以後别讓他來了,挺可憐的,見到我們也難受。母親則說,就是因為這樣才讓他來啊,才10多年就淡忘了,太便宜他了。每年讓他來痛苦一回,也不過分,無人能怪罪才是最痛苦的。
乍看之下,整個家庭波瀾不驚,生活十分平靜,誰知大兒子去世後,10多年了,還是會給家人帶來痛苦。這就是導演是枝裕和隐藏在鏡頭底下的功力,綿裡藏針,不經意間就攻破你的情感防線。
《掮客》中,是枝裕和在一種公路片的類型框架裡也試圖捕捉一些非常微妙的動人時刻。那是發生在酒店的一場戲,素英躺在床上,關了燈,向每個家庭成員都說了一句“謝謝你出生到這世界”,這種非常刻意的、儀式化的場景,顯然不如《小偷家族》中,樹木希林奶奶坐在沙灘上,看着在海邊嬉戲的家人,随口說的一句“謝謝你們了”來得真切動人。
新京報記者 滕朝
編輯 黃嘉齡
校對 劉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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