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邵鳳麗（遼甯大學文學院副教授）

春節曆史悠長，名稱衆多，漢時稱“正日”，唐宋時稱“元日”，明清稱“元旦”，民間俗稱新年。作為歲首，春節期間，拜年、祭祖、逛廟會、接财神、過人日，習俗活動缤紛多姿。其中，拜年是慶賀新年、禮敬尊長的重要節日禮儀。

歲朝歡慶圖姚文瀚/繪

南朝時，宗懔在《荊楚歲時記》中記載當時人們在正月初一要相互拜賀，“正月一日……長幼悉正衣冠，以次拜賀，進椒柏酒，飲桃湯”。當時的拜賀主要是在家庭成員内部進行。

唐代以後，拜賀對象不再限于家庭内部，拜年逐漸發展成一種具有社交意義的禮儀行為。宋代的官僚顯貴、文人士大夫對拜年禮儀推崇備至。但是直至明清時期，拜年禮儀才發展成全民共享的節日禮儀。

陸容在《菽園雜記》中記載明代時北京城春節拜年禮儀十分盛行。初一以後，京城裡的貴族官員、普通百姓紛紛出門拜年，“往來交錯道路者連日”。蘇州人也很重視拜年，顧祿在《清嘉錄》中說蘇州人過春節時男女在家裡給家長拜年之後，家長帶領諸人，“出谒鄰族戚友”，如不能親自拜訪，“或止遣子弟代賀”。即使平時因某些原因不願相見的人，過年時也要相互拜年，彼此化解矛盾，“至有終歲不相接者，此時亦互相往拜于門”。

《北京風俗圖譜》之“歲時”（日）青木正兒/編

按照習慣，初一拜年要趕早，孔尚任在《甲午元旦》中說“鼓角梅花添一部，五更歡笑拜新年”。如果到了傍晚才去拜年，就是“拜夜年”。當然，拜年不限于初一，春節期間都可以，有的地方十五之前都可以拜年，有的地方甚至在二月二之前都可以拜年。時間無論早晚，拜年最重誠敬之心，正如俗語所說“有心拜年，端午不晚，無心拜年，初一也遲”。

拜年的方式有很多，親者登門拜年，疏者投貼拜年。親自登門拜訪是最隆重的拜年禮儀。唐文宗開成三年（838）“元日”這一天，河南洛陽發生了中國文壇上頗有佳話意義的一件事。中唐兩位偉大的詩人——“詩魔”白居易和“詩豪”劉禹錫在新春佳節之時，不給上級官員拜年，而是心有靈犀地選擇給好友拜年。白居易和劉禹錫兩人自多年前揚州初遇之後，便酬唱不斷，堪稱“文友詩敵”。再次相遇洛陽，兩人更是歡喜。“元日”這天清晨，劉禹錫正命人準備轎子要去給白居易拜年，忽聽家人來報，白居易已經來了。劉禹錫急忙前去迎接，兩人遊逛之後，共飲暢談。席間，白居易作詩雲：“暮齒忽将及，同心私自憐。漸衰宜減食，已喜更加年。紫绶行聯袂，籃輿出比肩。與君同甲子，歲酒合誰先。”歲月流轉，新春又至，兩人又長了一歲，祝賀新春的這杯酒誰先喝呢？白居易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按照民間習俗，“元日”飲屠蘇酒的次序是從小到大，所謂“要想好，大敬小”，而白居易與劉禹錫同年，就出現了“歲酒合誰先”的問題。但是劉禹錫回答得很幹脆，“漸入有年數，喜逢新歲來。震方天籁動，寅位帝車回。門巷掃殘雪，林園驚早梅。與君同甲子，壽酒讓先杯”。劉禹錫雖與白居易同年，但是白居易的生日是正月二十，“壽酒讓先杯”，表明劉禹錫的生日要晚一些。

“慶賀往還，舉酒相祝。”主客相見，說過“新禧納福”之後，便要圍坐宴飲，閑話家常，此時各種美酒佳肴自不可少。《帝京歲時紀勝》非常詳細地記載了北京人拜年時吃的食物，有茶、有火鍋，“镂花繪果為茶，十錦火鍋供馔”，也有湯點，“鵝油方補，豬肉饅首，江米糕，黃黍饦”，酒肴更不可少，“腌雞臘肉，糟鹜風魚，野雞爪，鹿兔脯”，還有各種果品，“松榛蓮慶，桃杏瓜仁，栗棗枝圓，楂糕耿餅，青枝葡萄，白子崗榴，秋波梨，蘋婆果，獅柑鳳桔，橙片楊梅”。另外，還可以再随意增添一些，“海錯山珍，家肴市點”。唯有豐盛的美酒佳肴，方能表達共度新春的歡愉。

《中國古代風俗百圖》之“明代拜年送名片”文愛藝/編

登門拜年自是樂事，但是節期有限，加之親朋坊鄰太多，難以一一登門遍訪，不得不有應對之法。“不求見面惟通谒，名紙朝來滿敝廬；我亦随人投數紙，世情嫌簡不嫌虛。”這是明代文征明的《拜年》詩。從中可以看出，當時很盛行送拜年貼。他自己家裡堆滿了各種名貴的拜年貼，他也随潮流向他人投送拜年貼。贈送拜年帖是古人常用的一種拜年方式。拜年貼也稱“名刺”“門刺”“名谒”“紅單”“飛貼”等。早在唐太宗時便有使用。貞觀年間，國泰民安。一年春節，唐太宗大宴群臣，并用赤金壓制了镌刻禦書“普天同慶”的賀年卡，賜賞群臣，同賀佳節。對于普通文人墨客來說，不能像皇帝一樣用赤金壓制賀年卡，但是他們也别出心裁，在紙上精心繪制各種花卉、鳥獸、人物等吉祥圖案，再寫上姓名送給親友，以此慶賀。後來，拜年帖的制作越發精細，包裝也更加精美繁複。不僅有單頁拜年貼，還有合頁、連頁等不同形制。有的拜年帖用紅绫制成，上面撒赤金形成文字；有的拜年帖用整幅織錦做材料，上面預先織成吉祥話語。到了清代，帖上不僅要署名，還要蓋印，而且有專門盛放拜年帖的拜匣。拜匣選用名貴木料，雕刻花紋，甚至還用金銀等物裝飾，十分奢華。拜匣裡除了放一張拜年帖外，有時還會放古玩珍品、金銀珠寶等貴重物品，使得拜年禮儀的性質發生了變化。為了便于及時保存拜年貼，各家各戶還會在門前貼上一個紅紙袋，俗稱“門簿”。為了祈求吉祥如意，“門簿”第一頁上專門寫好了四位“親到者”，“壽百齡老太爺，住在百歲坊巷；富有餘老爺，住在元寶街；貴無極大人，住在大學士牌樓；福照臨老爺，住在五福樓”。

一元複始、萬象更新。新春佳節之際，親友之間互相拜賀行禮，互緻吉祥祝福，不僅表達了敬意、聯絡了情感，也推動了中華節日禮儀傳統的延綿發展。

（本文是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中華傳統禮儀的文化内涵及其傳承研究”〔19CKS042〕階段性成果）

《光明日報》（ 2022年01月28日16版）

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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