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甯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漢·《李延年歌》

未央宮中漢武帝大宴群臣，席間觥籌交錯，濃濃的酒香在空氣中彌漫。笙管絲竹聲中，李延年一襲輕紗舞衣，長袖漫舞如行雲流水，歌喉婉轉似百靈啼鳴。武帝和衆大臣聽得如醉如癡，醉眼迷離中仿若看到那絕世的佳人就在眼前回眸顧盼。

武帝禁不住感歎：“難道世上真有如此美妙的女子？”武帝姐姐平陽公主早知李延年有個絕色的妹妹，就順勢向武帝推薦：“我知道的确有這麼個女子，她就是李延年的妹妹。”

也許就是這首曲子，改變了李家貧困多年的命運，扶搖直上進入了貴族階層，同時也為那位絕美女子赢得了一段曠古未有的愛情。

▲李延年

宴席散後，武帝馬上召見了李延年的妹妹，果真如歌中描述，有着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傾國傾城，絕世無雙。武帝十分歡喜，當即納入宮中，不久就成為了李夫人。

李夫人不僅容顔絕代，還能歌善舞。進宮後，頓時“六宮粉黛無顔色”，後宮佳麗三千在李夫人的襯托下都變得蒼白暗淡。李夫人成了武帝心上那顆朱砂，被武帝視若珍寶。武帝日夜與其相厮守，恨不得片刻不分離。

一日，武帝與李夫人在宮中閑坐，正卿卿我我、情深意濃間，忽覺頭皮發癢，便順手從李夫人頭上摘下一支玉簪搔頭。這件事不久就在宮中傳開，衆妃嫔們紛紛效仿，把頭發梳成“玉簪式”的發髻，插上玉簪，以期得到武帝垂幸。一時間長安玉貴，自此有了“玉搔頭”的典故。

李夫人得武帝專寵，一年後又生得一子，取名劉髆，可謂是人生圓滿。然而自古紅顔多薄命，沒想到，美好并沒有維持多久，李夫人竟一病不起。即使武帝遍诏天下名醫，依然不見病情有絲毫好轉。漸漸地，李夫人容顔不再，面容枯槁，已病入膏肓。

武帝很難過，經常來寝宮看望。可每次來，李夫人都用被子蒙住臉哭泣，拒絕讓武帝看到她的臉。武帝十分憐惜她，說：“假若真如愛妃所言，不能痊愈，那就讓朕再見一面吧。”然而李夫人堅持不見，“婦人容貌未曾修飾，不可以見君父。妾不敢以輕慢懈怠的态度見陛下。”為此，武帝很不高興地走了。

李夫人的姐妹怕她因此惹怒武帝，她卻說：“我之所以不見陛下，正是為了能将兄弟和孩子托付與他。我出身卑微，隻是因為容貌美好而得寵。以美色事人者，色衰則愛弛，愛弛則恩絕。如若讓他看到我現在的容顔，一定會厭惡我，怎麼還能記得憐憫我的兄弟與孩子呢！”

不出李夫人所料，她拒絕與武帝見面，隻将曾經最好的容顔留在了武帝心裡。在其病逝後，反而激起了武帝更深的思念。他不僅以皇後禮儀将其安葬，不久還将其哥哥李延年封為協律都尉，另一個哥哥李廣利為貳師将軍、海西侯。

李夫人雖以美貌得勢，卻并非淺薄之人，她有膽有識，在她生命的最後時刻，以自己的智慧為孩子和家人鋪就了一條光明坦途。

一日漢武帝偶爾在昆明湖中泛遊，看碧波蕩漾，秋風微拂，天邊落日也漸隐漸沒，天地間一片靜默，不禁一股莫名的悲涼湧上心頭。想起往日與李夫人同遊上林苑，共泛湖舟的歡愉，嬌聲俏語仍在耳邊回蕩，纖柔舞姿亦在心頭搖曳。可物是人非，隻徒留他一人獨自在此唏噓。

羅袂兮無聲，玉墀兮塵生。

虛房冷而寂寞，落葉依于重扄。

望彼美之女兮，安得感餘心之未甯？

武帝觸景生情，無限怅惋的賦了一首《落葉哀蟬曲》，寄托他對李夫人無盡的哀思。詠罷，又惆怅地說：“要是有人能幫我再見到李夫人就好了。”

西漢時曾有一種草叫“夢草”，顔色鮮紅，白天縮進地裡，晚上才從地下鑽出來，據說能測夜夢兇吉。東方朔将此草獻給武帝，說懷揣此草，夫人就能入夢。

果然那夜武帝在半夢半醒間，感到紗帳中有一女子袅娜娉婷地走來。女子一身白衣勝雪，雙眸含淚，深情地望着武帝，一陣微風，面紗飄起，果真是李夫人。但在燭影闌珊間，又飄然而去，隻留下一室清香。

自此，武帝将這種草改名為“懷夢草”，将自己的卧室取名為“遺芳夢室”，将那魂牽夢萦的綿綿思念都納入其中。

可這一切都無法讓他的思念減少一分，他已被那刻骨的想念折磨得夜夜難寐。于是他又多方尋求方士為李夫人招魂，終于在昏黃燭影中再一次見到一個若隐若現的妙曼身影，但轉瞬即逝，未留下一絲痕迹。

“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來遲。”一往情深的武帝，無奈中也隻能寄情于筆端，一遍一遍書寫着心中的相思。

美連娟以修嫮兮，命樔絕而不長。飾新官以延貯兮，泯不歸乎故鄉。慘郁郁其蕪穢兮，隐處幽而懷傷。釋輿馬于山椒兮，奄修夜之不陽。秋氣憯以凄淚兮，桂枝落而銷亡。神茕茕以遙思兮，精浮遊而處畺。......嗚呼哀哉，想魂靈兮！

劉徹《李夫人賦》

曾經叱咤風雲的漢武帝，卻用一腔的柔情訴說着心中那份思念。那麼纖弱而美好的你，卻生命如此短暫。長夜漫漫、秋風慘慘，心愛的人已魂歸世外，再也回不到曾經的故鄉，隻留下他這個孤獨的靈魂在塵世間遊蕩，日日懷想。

思念如流水般滔滔不絕，心裡卻一片凄怆悲涼。可悲啊可歎，終日想念着你的魂靈！

李夫人病逝後，武帝為寄托哀思，特命人将她生前容貌畫下來，挂在自己經常住的甘泉宮中，以便日日得以相見。唐人張祜曾寫：

延年不語望三星，莫說夫人上涕零。

争奈世間惆怅在，甘泉宮夜看圖形。

自古帝王多薄情寡義，可李夫人卻以絕世的容顔和絕頂的聰慧為自己赢得了武帝半生相思，也為李家赢得了一個錦繡前程。

文 / 初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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