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自西漢傳入中國,逐漸與中國的傳統文化融為一體,深入到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對于佛教,存在這樣的現象:信佛的人不一定懂佛,懂佛的人不一定信佛;而對于佛法,知其實屬不易,踐行更加艱難。
有很多人把佛當成“神”來拜。我們看到,有許多人去寺廟供佛,有的人家裡還設有佛堂,他們燒香拜佛,保佑身體安康,财源滾滾,多福多壽。還有的人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這種信仰方式非常表面,非常功利,帶有一定的迷信色彩。
把佛當成“神”來拜,其實是不了解佛教。佛的意思是“覺者”,即覺悟了的人。佛教的創始人釋迦牟尼是古印度釋迦部落喬達摩家族國王的兒子,享受着榮華富貴。他在29歲的時候,有感于人世間生、老、病、死的苦惱,舍棄王族生活出家苦行。
苦修了6年,釋迦牟尼在放棄了極端苦行主義之後,35歲時在恒河附近菩提樹下通過冥想大徹大悟。餘生的歲月,他的足迹遍布恒河流域,向各階層人士說法教化,80歲時于拘屍那迦城逝世。
釋迦牟尼不是神,而是“覺悟者”。釋迦牟尼最初所悟到的是“苦、集、滅、道”“四谛”,即使人獲得新生的四種真理,“苦”為生老病死,“集”為召集苦的原因,“滅”為滅惑業而離生死之苦,“道”為完全解脫實現涅槃境界的正道。
佛陀認為,人生的痛苦主要來自“貪”、“嗔”、“癡”三毒。“貪”就是内心的貪欲,對于喜歡的東西想要占為己有;“嗔”是未能滿足内心的欲望所産生的情緒反應。得到的就貪,得不到的就嗔,而“癡”則是不明事理對“貪”或“嗔”的反應。
如何消除“三毒”、達到開悟的境界?佛陀因人設教,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傳教方法,而弟子們又各有不同的理解和發揮。佛陀滅度後,佛教逐漸分成不同的宗派,主要有“大乘”和“小乘”兩大派。
“小乘”主修“戒、定、慧”,追求的是自我的解脫,達到“阿羅漢”境界。“大乘”兼修普度衆生的“布施、守戒、忍辱、精進、坐禅、智慧”六波羅密(到達彼岸世界的六種道路),達到的是“菩薩”境界。“小乘”重在度己,“大乘”強調度人。
大乘佛教在我國得到了創造性的發展,《六祖壇經》可以說是佛學的革命,是中國佛學儒學化的代表作,它的最大特點是把佛性心性化,主張即心即佛,頓悟見性,自性自度。
佛法博大精深,文獻浩如煙海,号稱“八萬四千法門”。但在八萬四千法門之上有一個萬門之門,即“不二法門”,這便是“明”對“無明”、“覺悟”對“執迷”。佛法理論的核心是“緣起性空”,弄懂了這四個字,你就能步入佛法的大門。
“緣起”是指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因緣和合而成;“性空”不是指什麼都沒有,而是指沒有一切不變、實在的東西。概括來講,“緣起性空”即宇宙萬物的存在都是暫時的現象存在,待各種相關的條件散去,其也就失去了自身存在的根據,因此,歸根結底是沒有獨立的存在本性。
舉個例子,拿一個蘋果,咱們做如下思考:(1)蘋果是怎麼來的?蘋果樹上結的,蘋果樹就是“因”。(2)有蘋果樹就能結蘋果嗎?不一定,還需要很多條件,如土壤、水分、空氣、陽光、溫度等,這些條件可以看作是“緣”。(3)有了蘋果樹的“因”,加上各種條件的“緣”,蘋果就結出來了,這叫“因緣和合則為果”。
讓我們繼續思考:蘋果明明是個實物,為什麼說它“性空”呢?因為蘋果的存在是暫時的。它可以再次“因緣和合”變為其他東西,如變成果汁、果幹、果醬等,而果汁、果幹、果醬等的存在也是暫時的,這個“結果”本身又是下一個“因緣”,循環無窮無盡。
通過這個例子我們明白了:宇宙萬物(包括人)都可視為一個變化無常、虛幻無定的現象世界,這便是“緣起性空”的内涵。正如《金剛經》所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如幻,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住”就是停留,就是執着。唯有不住相、不偏執,放下執着,堅持中道,才能把握事物的本質。
人的所有煩惱和紛争其實都是由“執着”引起的,我們常常執着于地位,執着于财富,執着于名望,執着于觀念,執着于情感,執着于信仰……因此,人生充滿占有欲望和偏見,一旦我們所擁有的有所失去,或者聽到不同的觀念,煩惱和紛争就會從心而生。
人生百年隻是暫時寄居在地球上,“百年”之後什麼也帶不走。人的一生在茫茫的宇宙中隻不過是短暫一瞬,本無永恒存在。因常人多執着于“擁有”,對症下藥,故《心經》多說“空”:“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心無挂礙,無挂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颠倒夢想,究竟涅槃……”
《心經》揭示的其實隻是一樣東西:我們的“心”,隻有心無挂礙,才能大徹大悟。放下執着,自然也就沒有了恐懼和擔憂,即使面對死亡,亦能如視“來去”一般自在。如果你真正懂得了佛法,就不會把釋迦牟尼當成“神”來拜,信佛的根本在于獲得智慧、啟迪人生。
弄懂佛法實屬不易,而踐行起來更加艱難。下面舉個例子來說明,林黛玉是《紅樓夢》中對生命最敏感、體驗最深刻的人,應該是最懂佛禅的人。為什麼這樣說呢?因為是林黛玉首先提出了“無立足境”——佛法的最好境界,但她為什麼未能擺脫悲慘的命運?
第二十二回“聽曲文寶玉悟禅機”,薛寶钗生日,賈母置辦酒戲。寶钗點了《魯智深醉鬧五台山》,并把她喜愛的一支《寄生草》念給寶玉聽,寶玉稱賞不已。其後鳳姐說賈母喜愛的戲子齡官像一個人,寶钗笑而“不肯說”,寶玉“不敢說”,湘雲心直口快照直說像黛玉,寶玉忙使眼色制止,當下惹惱了湘雲和黛玉。
寶玉又找黛玉解釋,黛玉一句“拿我比戲子”怼得寶玉無言以對,寶玉無奈要離開,黛玉賭氣說:“這一去,一輩子也别來,也别說話。”寶玉兩頭受氣,于是百感交集,心想目下兩人尚未應酬妥協,将來猶欲何為。
正在傷心,襲人來勸寶玉“大家随和”,寶玉随口說出戲文唱詞“我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挂”,并随筆口占一偈:“你證我證,心證意證。是無有證,斯可雲證,無可雲證,是立足境。”寫畢,自雖解悟,又恐人看此不解,因此又填一支《寄生草》寫在偈後。自己又念一遍,自覺無挂礙,心中自得,便上床睡了。其中“無可雲證,是立足境”大意是,到了萬境歸空,什麼都無可驗證之時,才是真正的立足之境。
黛玉見寶玉此番果斷而去,故以尋襲人為由來視動靜。黛玉看到寶玉寫的曲詞和偈子,知是寶玉一時感奮而作,不覺可笑可歎。于是又拉來寶钗、湘雲,寶钗看罷曲詞和偈子,笑道:“這個人悟了。都是我的不是,都是昨兒一隻曲子惹出來的……”
黛玉對寶玉說:“你那偈末雲‘無可雲證,是立足境’,固然好了,隻是據我看來,還未盡善。我再續兩句在後。”因念雲:“無立足境,是方幹淨。”寶钗道:“實在這方悟徹……”
寶钗以寶玉和黛玉所悟與神秀、慧能所作偈語作了一番對比。五祖弘忍欲以偈語選擇衣缽傳人,其座下大弟子神秀作一偈雲:“身是菩提樹,心是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弘忍評之曰:“你這首偈還沒有見到心性,隻到了門口,尚未登堂入室……”
剛來寺中不久的慧能聽了這偈,說道:“美則美矣,了則未了。”因自念一偈曰:“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五祖便将衣缽傳給了慧能。
寶钗認為,寶玉僅僅悟到了神秀的境界,也就是說最多僅僅是到了門口,并未登堂入室,而黛玉則已經悟到了慧能的境界。“無立足境,是方幹淨。”林黛玉的這一點撥,才算明心見性,擊中要害,把寶玉的詩心提到了大徹大悟大解脫的“空靈”禅境。
一個“赤條條來去無牽挂”的生命,來到地球上走一回,還找什麼“立足之境”?自由的生命天生就是宇宙的漂泊者和流浪漢,哪能停下腳步經營自己的溫柔之鄉?迷戀那些犬馬聲色,牽挂那些耀眼的桂冠。一旦牽挂,一旦迷戀,一旦經營浮華的“立足之境”,未免要陷入“濁泥世界”。
“無立足境”,是佛法的最高境界,黛玉深明其理,但“悟而未了”,始終沒有放下對情的“執着”,最終為情淚盡而死。可見佛法,知其不易,踐行更難。
“心無挂礙,便是真悟。”隻有當你徹底放下了,不是在口頭上,而是在内心真的放下了——人的貪婪、恐懼、欲求和超凡入聖的向往之後,獨立的頭腦和心靈的自由才會出現。這正是《好了歌》那個真正“了”的大自由、大自在之境。而一個頭腦獨立、心靈自由的境界,恰恰是創造力的關鍵。
本文作者翟海潮,源自公衆号“思想者劄記”(ID:SXZzhaj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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