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ft每日頭條

 > 圖文

 > 蝦醬的故事

蝦醬的故事

圖文 更新时间:2024-08-15 21:16:19

蝦醬的故事(蘇州人夏天的神)1

蘇州人夏天的神,就是蝦籽。差不多就剩 10 天,不然就要等明年了。

今年梅雨裡的夏天,熱浪來得急,每吃一口濃油赤醬,都耗一口氣。看着滿桌好菜,我心裡就凄凄慘慘戚戚,吃不下呀。蘇州媽媽要是見狀,5 分鐘就能做出一道「風扇冷面」,任臉如何泛起菜色,都能迅速「海棠依舊」。風扇冷面是蘇州夏天的家常招牌,看着寡淡,滋味卻是濃的,一口仙氣吹開牙關,極其開胃。做法簡單,先用電風扇把拌過蝦油的熟面吹涼,再用香糟鹵和蝦子醬油淋一淋,與爽脆蔬菜絲拌勻即可。半透明的蘇州小寬面,随黃瓜絲和豆芽滑進嘴裡,像給喉嚨做一次冰敷面膜,暑熱不再。這道面在我的心裡就是「壞胃口回春面」。

去蘇州消夏,仔細看,碟壁碗邊那些星星點點,比魚鮮,比蟹清,那才是好吃的秘密所在。我聽過一次蘇州評彈《聲聲慢》,耳朵險些懷孕。吳語那水喉音,再配婉約派的詞,誰受得了!裡面一些抱團的疊詞,構成主旋律,正像小河蝦之于蘇州人的夏天,正像蝦籽之于蘇州獨一無二的鮮。

夏天,讓美味變得集中,想吃的就歸攏到那麼幾樣,我像很多人一樣,一到夏天就瘦。李清照說「人比黃花瘦」,是相思苦,可「思春」哪有「貪吃而不得」苦。我比雄蝦還惦記雌蝦飽漲的肚子。

蝦醬的故事(蘇州人夏天的神)2

蘇州的「三蝦面」,「三蝦」指蝦籽、蝦仁、蝦腦。

考究的江南夏天,非得提蘇州人的門面「三蝦面」不可。蘇州 8000 多家面館星羅棋布,可以說家家都避不開做這一碗。蘇州人貝聿銘這樣評價:「看不厭的蘇州美景,吃不厭的蘇州蝦。」這裡的「蘇州」,與其說是産區與品種,不如說是「三蝦」這種帶了地理人文特色的吃法。「三蝦」就是蝦籽、蝦仁、蝦腦,三樣必須分開細炒,甚至蝦殼和蝦頭都要熬進油裡和湯中,能鮮盡鮮的極緻勁頭,是蘇州人吃蝦的虔誠儀式感。

蝦的神聖,還在蘇州小河蝦的「一期一會」。論季節,蝦肉和蝦腦還有商量餘地,但蝦籽,那是锱铢必較的,非得每年的初夏時節,五六七這三個月,再厲害的大廚都得盯住太湖水燒三蝦面。今年太湖禁捕,周邊水域的蝦季又因酷暑,比往年時長稍短一些 —— 高溫會讓蝦甩籽快一些,分秒必争。

舊時蝦季,家家戶戶的巧手阿姨不約而同地用剝蝦儀式迎接。人手一臉盆冰水,一字排開,每隻蝦的籽都必須手工揉搓去剝。現在,天價「三蝦面」多半是因為人工耗不起,隻有堅守傳統的老字号,才沉得住氣做這樣費時費工的事。

蝦醬的故事(蘇州人夏天的神)3

初夏時節,天氣逐漸炎熱,河蝦進入産籽階段,此時的籽蝦格外肥美鮮嫩。

我去蘇州裕興記等面時,留小辮子的朱建國老闆正在輕輕撥弄蝦籽,徐而生風,看得出來有多年曆練的功夫。每到這時候,老闆們會去市場上花高價揀選抱籽母蝦,通常是雄蝦的兩倍價格。我打趣說:「那不是雌雄比例嚴重失調嘛。」朱老闆随手給我拎出一隻蝦:「有長鉗子的是雄蝦,沒籽,隻能做蝦仁。」

取蝦籽的「冰水法」,像極了日本師傅捏壽司之前的工序,十分嚴謹。朱老闆不厭其煩地與我解釋冰水的意義:「蝦籽冰了以後,不容易死,而且殼跟肉容易脫落。這會讓蝦老實,否則老是動,蝦籽很難下來。剝蝦籽離開水也不行,蝦籽會黏在手套上,下不來。一斤蝦,熟練的人要剝半小時,也就是一碗面的量。取完後還久着呢,還要炒,要個把小時!」朱老闆燒三蝦面已經有十幾年,他說起一碗面上桌,有 15 個工序,聽似抱怨,我感到的是自信。

眼見他端起一個金屬砂糖孔篩子搖晃起來,蝦的細腳留在上面,蝦籽如青黃流沙沉入水底。朱老闆說,蝦籽還要紗布過濾一遍,蝦腳也要挑出來,我越看越餓,心裡已經唉聲歎氣。此時想起來,美食家沈嘉祿老師曾提,蘇州人談戀愛有個規矩:隻可男的等女的,不作興女的等男的。蘇州面館也有一個規矩:隻可人等面,不可面等人。我就擺正心态,等心上人似的,等我的三蝦面,即使裡面含着女人倒過來等男人的惆怅,即使等到口水低垂到今晚的夢裡。

蝦醬的故事(蘇州人夏天的神)4

取蝦籽要采用「冰水法」。傳統剝蝦籽需光手,如今為了衛生,操作時開始佩戴手套。

我知道這種漫長,如婚約。

蝦籽需要經過焙炒,才能去腥増香,剛炒好的新鮮蝦籽是散了金粉的暖粽色,我空口吃了一撮,鮮香瞬間綻放。我好奇:「唉?為什麼不腥!」朱老闆笑笑:「關鍵要當季的好河蝦籽啊,現在好多商家用的是魚籽,不是蝦籽;還有人用海蝦,比較腥。做是能做的,味道重的蝦籽醬油可以,直接做三蝦面不行。河蝦已經蠻腥了,海蝦味道更重,而且它的蝦籽顆粒特别大,小河蝦的顆粒很細,味道也細膩。制作的人還要會炒,裡面的技術秘訣不少,需要加姜片等香料一起去腥。很多人不會炒,還怕繁瑣,就拿個大盤直接烤箱裡烤。」費工的事,通常很容易被聰明人「化繁為簡」,我也曾單獨吃過差口氣的蝦籽,差點被腥氣熏倒。

蘇州館子的餐桌上,常有老蘇州人家裡的「清風三蝦」,其實就是「三蝦面」的單獨澆頭。隻是「清風三蝦」的蝦與三蝦面的蝦個頭大小不同,「我們按一斤幾粒這樣來算,比如家裡會用 200 粒蝦來做炒清風三蝦,餐館會用 400 ~ 600 粒做三蝦面。粒子越多,肯定蝦越小。」

蝦醬的故事(蘇州人夏天的神)5

一斤蝦,熟練的人需要剝半小時,剝出來的蝦籽大約是一碗面的量。

關于大小這件事,比較口感才能有定論。我想起朱老闆親自拌的三蝦面,那種行雲流水 —— 一手轉碗如「行雲」,一手捏筷拌面如「流水」,不是資深三蝦面食客難以拿捏時間,有些焦急食客如我,深怕沒有拌勻,面就已經冷了,就趕緊胡攪起來,吃了再說。蘇州人從食客拌面的架勢,一眼就能判斷是否為本地人。

蝦肉如花蕾,均勻綴面,而盛開其間的橙紅色花,是水煮後脫白膜的蝦腦,這時候蝦肉小才顯智慧,撈面時蝦籽、蝦腦可以穿叢不落,每一口面都有三蝦。

蝦醬的故事(蘇州人夏天的神)6

蘇州人拌三蝦面,一手轉碗如「行雲」,一手捏筷拌面如「流水」。

面本身也得有味。擠去蝦仁後的蝦殼和蝦頭是熬高湯的法寶,也是三蝦面的底色,廚師不需加丁點味精,吃起來竟如觀音玉淨瓶裡的仙脂露。而蝦籽均勻撫面,鮮上蒙鮮!

老闆贈了一碗蛋絲湯,幾碟解膩小醬菜。精細分拆的三蝦瞬間一筷子在嘴裡魂歸一處,根根鮮面,伴着細蝦仁的清脆,讓我想起一個詞「漱玉」。如李清照故居前的漱玉泉那樣,「水石相激,淙淙有聲,猶如漱玉」。而蝦腦的顆粒大,咀嚼時香濃過瘾。吃完後,口水是「停雲霭霭,時雨濛濛」,自然回味。

蝦醬的故事(蘇州人夏天的神)7

蝦籽糟溜魚片。

蘇幫菜随手滴的蝦籽醬油,就是蘇州人碾壓式的體面。

蝦籽的用處可不止三蝦,身為江南人,膜拜一桌家常蘇幫菜的理由,就是不計成本的蝦籽。炒後的蝦籽,成了鮮塵,客氣的主人手一抖,紛紛揚揚下來的全是好客的心。我在蘇州美食家小妹姐這兒吃過飯,真是一桌子「塵封」的美食,對我這個遠道而來蘇州覓蝦籽的人來說,好蝦籽能讓一道傳統菜封神。

上完菜,小妹姐提議我站起來,俯瞰整張餐桌,「你看,夏天蘇州菜是不是都是白白的,幹幹淨淨,看着就清涼有食欲。」确實如此,整席蝦籽主題的菜肴,如留白天地間一幅被蝦籽皴過的山水,光看顔色就難掩閑情雅緻。

小妹姐說,全是家常菜。笑說她小時候蝦多,大家功夫(時間)也多,蝦籽沒那麼值錢。蘇州人在蝦季,想把鮮美留得長一點,自然有了夏天熬「蝦子醬油」和燒蝦幹的習俗。制作蝦籽醬油的蝦籽産自立夏之後,以陽澄湖或太湖的清水蝦、白蝦的籽為上品,按小妹姐的說法,蘇州作為核心産區,難找到下等蝦籽,這時候配得起的好醬油成為重點。

蝦醬的故事(蘇州人夏天的神)8

考究的蝦籽醬油拌面。

「黃豆自然發酵的好醬油打來。開始炒蝦籽,平底鍋裡像炒花生米,不放油。然後加一點點蔥、姜、蒜,就開始熬蝦子醬油了。裡面要放一點點冰糖,因為醬油是苦的。剩下的部分,我們來熬蝦油。」蘇州人喜歡夏天吃涼菜,早起,一碗不薄不稠的白粥,一根油條,但是油條必須蘸蝦籽醬油,一下子就奢侈了不止一點點。

關于蝦子醬油,清代美食家袁子才早在《随園食單》裡記下:「買蝦子數斤,同秋油入鍋熬之,起鍋用布瀝出秋油,乃将布包蝦子,同放罐中盛油。」這秋油,其實指的是經過春釀夏曬到立秋時節提取出來的第一道醬油,味道醇厚,濃稠度和色澤都比普通醬油深沉。蝦籽按節氣,這時已經是一年的尾聲。曾有對蘇幫菜頗有研究的朋友告訴我:「考究的蘇州人,以前隻用端午前的蝦籽。頂級的蝦籽醬油,應該鹹在頭,甜在尾,而不是一口就鮮美。」我想,無所不用其極,都是因為太愛吧。

蝦的仙氣随蝦籽與醬油,自然附着在蝦籽百葉、蝦籽糟溜魚片、蝦籽鳗魚、蝦籽白斬雞、蝦籽白肉、蝦籽白茄、蝦籽茭白、蝦籽皮蛋上。舊時講究的蘇州人家,度夏要吃蝦籽醬油蘸三白 —— 白切肉、白切雞和白切肚子。白切肉得用三精三肥肋條肉,這肉得和鹹肉或者火腿一起燒,像腌笃鮮一樣炖煮,有複合的滋味。放涼後切,切出來入嘴還是溫熱的,柔潤有嚼頭!白切肚子非用肚尖不可,和肉同煮,可以增香。

此時,小妹姐一隻手拖住茄子的蒂,一隻手拿着筷子拆茄子:「這就是本地白茄子。小時候,我們吃飯焐茄子。現在大家米飯吃得少,就直接蒸茄子。蝦籽醬油和麻油一拌勻就可以吃了。」在茄子豐腴的季節,一口酥軟裡,全是蝦的鮮美。

蝦醬的故事(蘇州人夏天的神)9

蝦籽白魚。

我以為「蝦籽白魚」這種脆口鮮香的下酒菜,肯定也是創新。小妹姐趕緊打消了我的揣測,「得專門挑一斤二兩到一斤半的白魚,隔天腌一個晚上。放到油裡炸到酥脆,骨頭也可以直接吃。表皮薄薄刷一層麥芽糖,這樣就可以多黏一點蝦籽。好吃得不得了!」

蘇州菜是有根的。所以,很多看似現代的搭配,其實都早有着落。蘇州人已經習慣用昂貴的蝦籽搭配一切,比時下流行的中餐加魚子醬,還要豪爽。我猜想這個結果的唯一原因,是蘇州人太早就已經學會享受美味。

這和蘇州人以前盛夏時吃的蝦籽鲞魚,有異曲同工之妙。鲞魚用姜、糖、秋油熬制,在表面塗上一層蝦籽,就有相當魅惑的甜鹹味。隻要一塊,就能消耗一鍋好粥。從前蘇州人去外地走親訪友,帶上兩盒采芝齋或稻香村的蝦籽鲞魚,其貴重程度完全媲美現在的兩箱陽澄湖大閘蟹。而如今,這樣的美味逐漸被淡化升華,才有了更輕盈的蝦籽白魚。

明年的蝦籽季,我還是會為這一席蘇州的夏天餐桌趕來,任由清泉舌上流。

蝦醬的故事(蘇州人夏天的神)10

,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

查看全部

相关圖文资讯推荐

热门圖文资讯推荐

网友关注

Copyright 2023-2024 - www.tftnews.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