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後去幼兒園接女兒。女兒蹦蹦跳跳地從幼兒園裡出來，臉上洋溢着笑容，嘴裡哼着一首英文歌。

我聽得出來歌詞是關于問候的對話。

＂Hello,how are you？ I am fine,shank you very much! ＂

意思是：喂，你好嗎？我很好，謝謝！

牽着女兒的小手，慢慢地往家走。

時值深秋，西風飒飒。路邊落滿了金黃的銀杏葉，落日的餘晖灑在我倆的身上，在前方投下幽長的影子。

女兒依然很興奮，一蹦一跳地，不停地哼着這首英文歌。

＂你知道這首英文歌說的什麼意思嗎？＂我想考考她。

＂就是問你好嗎，然後回答我很好！＂女兒的聲音清脆利落。

＂女兒真棒！＂我摸了摸女兒的頭。

女兒受到表揚，臉上現出很得意的樣子。

＂爸爸，你會唱嗎？＂女兒問我。

＂我不會。＂我故意逗她。

＂那我教你！＂女兒興緻很高，緊緊拽着我的手。

女兒依然歡笑着，可是我的心卻突然被她這句話深深地觸動了，我的思緒突然回到了三十多年前的那個晚上，也是同樣的季節、同樣的場景，隻是人卻換成了父親和我。

那時父親在縣二中教書，我在學校上初一，每天父親就騎着他那輛大金鹿自行車帶着我一起上學校，一起回家。

那天晚上放了晚自習，父親便像往常一樣帶着我回家。父親蹬起大金鹿，我熟練地跳上後座，一隻手摟着他的腰，昏黃的路燈照着我們的身影，緩緩前行。

我那晚剛學了英語問候語，還不熟練，于是我就反複地誦讀：How are you？ Fine,shank you! and you?I'm fine too!意思是：你好嗎？我很好，謝謝！你呢？我也很好！

父親聽了很好奇，問我：＂你說的英語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你好嗎？我很好，謝謝！你呢？我也很好！＂然後我問：＂大①，你那時上學學的什麼外語？＂

父親說：＂我們那時學俄語。＂

＂你說幾句聽聽。＂我也很好奇俄語怎麼說的。

然後父親伊利哇啦的說了幾句俄語。我聽了哈哈大笑，父親也跟着笑了起來。

＂大，你沒學過英語，今晚我教你吧？＂我有點想表現自己。

＂行，今晚我也學學英語！＂父親很高興地答應了，像個頑皮的孩子。

于是，我說一句，父親就跟着說一句，我倆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那個問候對話。

＂好啊有，飯，三科有，安的有，哎麼凡兔……＂

＂哈哈哈……嘻嘻嘻……＂!

我和父親蹩腳拗口的發音夾雜着笑聲在夜風中飄蕩。

這是父親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學習英語，他也記住了一輩子。

多少年後，父親年事已高，許多以前的舊事他已經忘記，但每當我和他說起那晚教他學英語的事時，他卻依然記憶猶新，并且能很快地說出那段英語對話來。

＂好啊有，飯，三科有，安的有，哎麼凡兔……＂

父親認真的樣子和蹩腳拗口的發音常常惹得我們哈哈大笑。

五年前，父親帶着無限的眷戀離開了人世，這世上最疼愛我的那個人就這樣離開了我！

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隻剩歸途！

最近幾年，沒了父母的噓寒問暖，我有時感覺自己像一個流浪的孩子，任怎麼努力，也找不到心靈的歸宿。

我經常會想起和父親在一起的一些舊事，想起我年幼時父親背着我去公社看病而在大雪中踽踽前行的場景，想起童年時他在公社教書時不舍得吃而留給我的餃子，想起高中時他在寒冷的冬夜等我晚自習回家留給我的那碗冒着熱氣的蘑菇炖肉，更想起初一時那晚我和父親蹩腳拗口的英語發音和笑聲……

我突然想起父親為什麼在晚年忘記許多舊事，卻唯獨對那晚學英語的事記憶猶新，那是因為父親最愛的人就是我呀，他的心裡最惦記的也是我呀！

子欲養而親不在！

想到這裡，我的心裡更加難受，眼睛也有些濕潤了。

＂爸爸，你怎麼了？＂女兒發現了我的眼淚，有些慌張。

＂爸爸沒事，想你爺爺了！＂我抱起女兒。她的一雙小手緊緊地摟着我的脖子，就像當年坐在自行車後座的我摟着父親的腰一樣。

我的心裡釋然了。

How are you？

父親，你聽到我的問候了嗎？

寫于2022年2月20日

注①：大：魯南方言，父親的意思，讀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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