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經濟周刊》 記者 孫冰 | 北京報道
民以食為天、糧以土為本。糧食安全是“國之大者”,而耕地是糧食生産的“命根子”,關系着中國人能否端牢自己的飯碗。
第三次全國國土調查的結果顯示,截至2019年末,我國耕地面積達到19.18億畝,實現了國務院确定的2020年和2030年耕地保有量18.65億畝和18.25億畝的目标。
這是不是意味着14億人的飯碗已經有了保障?實際上,除了嚴守“18億畝耕地紅線”這個數量要求之外,耕地的質量也不容忽視。我們不僅要留給子孫後代足夠的耕地,更要保障留下的是肥沃的良田,而不是被透支“掏空”的貧土。
以東北的黑土地為例,它是珍貴的土壤資源,被稱為“耕地中的大熊貓”,需要400年左右的時間才能形成1厘米的黑土層。但現在,這份“大自然的饋贈”正在變薄、變瘦、變硬。
首次立法,保護黑土地已刻不容緩
今年8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黑土地保護法》将正式施行,這部法律也是我國首次針對黑土地保護立法。
實際上,近年來,政府已經密集出台了一系列關于黑土地保護的相關政策:《東北黑土地保護規劃綱要(2017—2030年)》《東北黑土地保護性耕作行動計劃(2020—2025年)》《國家黑土地保護工程實施方案(2021—2025年)》……
頻頻傳來的好消息,讓中國工程院院士、沈陽農業大學水稻研究所所長陳溫福非常高興。陳溫福是我國超級稻育種理論與實踐研究的重要奠基人之一、我國生物炭研究領域的重要開創者。作為三屆全國人大代表,他曾多次為保障國家糧食安全與保護東北黑土地建言獻策。
“對比世界上的其他大國,中國的人均耕地非常少,隻有1.35畝左右,而美國人均耕地有近7.5畝,俄羅斯人均耕地更是超過12.5畝。我們能以這麼少的人均耕地,實現了從過去的4億人吃不飽到今天的14億人吃得好,靠的就是政策、科技和投入。”陳溫福在接受《中國經濟周刊》專訪時表示。
在陳溫福看來,這個偉大成就的實現,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為了保證生産糧食,全國都在拼命強化耕地的産出,所以,不隻是東北的黑土地,其實全國的絕大部分耕地都處于退化狀态。“黑土地的退化雖然也有極端天氣等原因,但主要是人為活動和過度開發造成的,長期以來,我們開墾過多、強度過大又護養不足。”陳溫福說。
廣袤的東北黑土地是中國非常重要的“糧倉”,黑土地上的糧食産量約占全國糧食總産量的四分之一,商品糧的三分之一、粳稻産量的二分之一、稱得上是我國糧食安全的穩定器和壓艙石。
過去,東北老百姓會用“插根筷子都能發芽”來形容黑土地的肥沃。但長期的過度開發和不合理利用導緻黑土地“變薄、變瘦、變硬”,若不及時采取措施,黑土地可持續發展将受影響。
根據中國科學院2021年發布的《東北黑土地白皮書(2020)》(下稱“白皮書”),近60年,我國黑土地的耕作層土壤有機質含量下降了三分之一,部分地區甚至下降了50%。2019年,東北黑土地水土流失面積已經占黑土地總面積的20.1%,黑土層正在以年均0.1~0.5厘米的速度剝蝕流失。根據黑土層的形成速度,這意味着一年流失掉的黑土層,可能需要百年的積累才能形成。
為了多打糧就大量用化肥,而化肥用多了,就會加速土地的退化。陳溫福曾預測,如果東北黑土繼續以當前的速度退化,未來東北黑土也許将不複存在。
利用保護不矛盾,種水稻是最好的“既用亦養”方式
近年來,中央和地方都對黑土地保護越來越重視,因此相關的研究也熱了起來。陳溫福認為這是好事,但也要秉承科學的眼光和嚴謹的态度,要采取可持續也可大範圍推廣的保護方式。
陳溫福認為,無論是糧食安全還是黑土地保護,都要遵循一個基本原則,那就是我們國家是一個人口衆多但耕地資源和水資源又相對比較匮乏的國家,要保障糧食安全,不能靠國外,風險太大,隻能靠自己,“中國的飯碗裡95%要裝自己的糧”。這也就意味着必須保持糧食要穩産增産,保護土地不适合照搬國外的休耕措施,必須實現“在利用中保護”。
比如,目前東北各地都在探索以保護性耕作、稭稈還田、增施有機肥等方式讓黑土“重生”。早在2005年,陳溫福就開始帶領團隊在國内率先開展通過生物炭技術實現“稭稈炭化還田”研究。這種技術簡單來說,就是把稭稈變成生物炭還回土壤,相當于給土壤“喂食”,以實現土壤改良。目前,生物炭技術應用已在遼甯、吉林、黑龍江、河南、安徽、雲南、貴州等地得到大面積推廣,團隊開發出的水稻、玉米、大豆等生物炭基肥料和土壤改良劑,深受農民的歡迎。
陳溫福認為,這些途徑和方式都是可用的,尤其在旱田上,或者針對已經退化的土壤。“但我一直強調,如果既有效保護又充分利用黑土地,實現可持續發展,最好的方式是種水稻。”他說。
據陳溫福介紹,水稻适宜連作,而且根量大。據實測,在風幹條件下,水稻籽粒、莖稈與根系重量比大緻為 1:1:0.75。若每畝産稻谷600kg,則大約有450kg以上的根留在地裡。如果水稻株高為1.0m,收割時高留稻茬0.25m,則又會有約150kg的稻草也留在了田裡,即畝産600kg稻谷,則有約600kg根茬留在土壤中。而科學研究表明,水稻田每年還田稻草350kg,就可基本保持土壤有機質平衡。
另一方面,與旱田相比,稻田長期處于淹水狀态,不僅有人工濕地功能,而且在淹水環境條件下有機質分解、礦化緩慢,加上有機質補充數量多、速度快,土壤有機質形成的速度大于分解的速度,腐殖質得以積累,則黑土地可得到保護、恢複和可持續發展。
陳溫福認為,從曆史上看,長江流域之所以不像黃河流域土地退化那麼嚴重,和長江流域曆史上一直種水稻有很大關系。而且東北黑土地的現狀也證明了這一點,比如在建三江、興凱湖周邊的水稻種植區,黑土地就沒有退化。退化的主要是旱田。比如退化比較嚴重的吉林梨樹地區,常年種植的是玉米和花生等旱田作物。
白皮書中的數據也顯示,有60%以上的旱作農田發生了水土流失問題。
政策 科技 投入,合力實現“黑土肥稻米香”
利用好也保護好東北黑土地,既要保障國家糧食安全,也要讓農民受益,讓百姓吃好,依然離不開我們過去的寶貴經驗:“政策 科技 投入”三方面合力。
作為全國人大代表,飛鶴乳業董事長冷友斌也多次提出黑土地保護的問題,他認為,黑土地保護涉及種植技術、農機設備、灌溉水利、種子等方面,是一項複雜系統工程、長期工程,投入大、難度大、見效慢,這是以家庭承包經營方式來使用土地的農戶力所不能及的。
這意味着,提高農民土地保護積極性,隻靠“覺悟”是不夠的。那麼,如何才能鼓勵農民既種好糧,也養好田?陳溫福表示,東北有句俗話叫“哪頭炕熱就往哪頭坐”,農民的積極性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國家的政策方向。
比如,種水稻不僅有利于黑土地的保護,而從農民的角度來說,也是土地的最佳選擇之一。因為種稻适合機械化生産,而且也産量穩定。除非沒有水,或者水稻價格不合理。
水稻涉及全國人民的口糧安排,怕谷貴傷民,但也不能谷賤傷農,這确實考驗着決策者的智慧,要用好政策手和市場的手。
比如近年來,飼料短缺導緻很多東北農民從水稻改種玉米。因此,陳溫福建議,如果東北一個地區的水稻供給增加,可以通過政策在全國進行産業結構調整。“很多地方都可以種玉米,可以從黑龍江一直種到海南島,但東北水稻卻是具有不可替代性的。”他說。
更關鍵性的問題是解決好水的問題,這也是發展東北水稻種植的關鍵因素。陳溫福認為,東北不是沒有水,而是利用不合理。比如黑龍江的“兩江一湖”(烏蘇裡江、黑龍江和興凱湖)水資源非常豐富,但可惜的是利用率很低,都流到國外去了。由于缺乏大型的農田水利工程,地表水隻能白白流走,而農民隻好打井種稻,使用了大量的地下水,而地下水位的下降也會造成濕地和土壤退化。
因此,陳溫福建議,國家應從确保糧食安全、黑土地保護與可持續利用的戰略高度,重新科學合理地規劃東北水資源利用布局,并結合“十四五”高标準農田建設,來一次大型的綜合水利工程,特别是農田水利工程建設,徹底解決東北的生态建設與農業可持續發展問題。
比如,通過北水南調、東水中引,把黑龍江、烏蘇裡江、鴨綠江、興凱湖等界河、界湖水資源充分利用起來,實現河湖貫通,用地表水代替地下水,這樣不僅可以維持并适度擴大現有水稻種植面積,還可以有效地保護黑土地。
從目前東北的水稻種植情況來看,黑龍江約有6000萬畝,吉林有1200多萬畝,遼甯有700多萬畝,一共8000萬畝左右。“未來,如果能夠實現水稻種植面積過億畝,就意味着有過億畝的黑土地永遠不會退化,而且還能夠成為國家糧倉。”陳溫福表示。
倉廪實,天下安。大國“糧”策,既是國家戰略,也是百姓生活。黑土肥,稻米香,打赢這場黑土地保衛戰,可能需要一代人甚至幾代人的努力。
責編 | 姚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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