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商人》是最早在中國演出的莎劇,不少人中學時代就在課本中就讀到過扣人心弦的法庭審判節選,“吝啬鬼”夏洛克、溫和寬厚的安東尼奧、有勇有謀的鮑西娅的形象更是深入人心。
8月3日,陳薪伊與開心麻花聯合創排的《威尼斯商人》在上海文化廣場首演,這場由莎士比亞在16世紀創作的戲劇,将一直演到8月14日。
在陳薪伊近70年的戲劇創作生涯中,這次的《威尼斯商人》是個特别的存在。過往她的大多數作品都是嚴肅的正劇,比如話劇《商鞅》《雷雨》《貞觀盛世》等,前些年國家大劇院制作的首部西洋經典歌劇《圖蘭朵》也由她擔任總導演把關。
與開心麻花的合作是一次機緣巧合。在接受界面文娛等媒體采訪時,陳薪伊表示她去年原本打算像全女班《奧賽羅》一樣,拍一個全女班的《威尼斯商人》,開心麻花聽說後找她合作,她開始有些猶豫,先後見了開心麻花上海團隊幾次後,她才答應下來和他們合作。陳薪伊形容,這次是“改變她創作軌迹的一次(合作)”,之後她的創作題材可能從曆史重大題材轉向喜劇,以後他們還會“長期共存”,做更多喜劇。
界面文娛在7月31日的預演現場看到,陳薪伊和開心麻花創排的《威尼斯商人》中,舞美、服裝和配樂都做了大幅的改造。演員們踩着滑闆登台,靈活走位,舞台上的“魔術匣子”随着劇情和人物情緒而變換,決定鮑西娅命運的金、銀、鉛三個匣子從舞台上方滑下,懸置于主角們面前。在現代化的燈光、音樂下,水城威尼斯發生的一切,都變得流動了起來。
但就整體觀感而言,《威尼斯商人》的精粹仍來自莎士比亞的劇作本身。極為罕見的是,這部創作于16世紀的作品非常現代地呈現了女性的智慧,劇中的鮑西娅美麗優雅,在父權的禁锢下仍努力掌握自己的人生走向,不僅如此,她還憑借自身的機智勇敢拯救了兩位男主角的命運。此外,雖然《威尼斯商人》中有大量大段的台詞,但是語言流暢活潑、語彙豐富,毫無累贅之感,成串的比喻既讓人物性格對比鮮明,觀感上也極易代入、充滿新奇。
陳薪伊對莎士比亞不吝贊美:“莎士比亞是文藝複興之後産生的偉大作家,他是開放的、先進的,至今都沒有落後。他超前了400年,再有 400 年還是莎士比亞最偉大。”在話劇的尾聲,陳薪伊甚至安排莎士比亞從畫中走出,變成劇中的一個角色,而此時,觀衆席自發響起了掌聲。陳薪伊在演出結束後和觀衆交流稱,“全劇中掌聲最熱烈的就是莎士比亞出場這裡,我特别感動,我覺得觀衆最理解我。”
84歲的陳薪伊的表達欲和創作欲同樣旺盛,除了行動遲緩一些,精神上絲毫沒有倦态。采訪開始前,還未看到她本人,她的聲音就從休息室門外傳來,“哎呀,真是抱歉,我來晚了!”落座之後,她從容自适,侃侃而談。因為聽力有些衰退,記者們圍坐在她身邊,她聊話劇的同時還不時叮囑身邊的執行導演确認舞台上的布景細節,随行的工作人員叫她“奶奶”,當天的聊天場也有一種幾個年輕人和奶奶聊天的氛圍。
說起戲劇審美,陳薪伊會說起自己喜歡逛商場裡的奢侈品店,也不單為買東西,而是在高級、成功的品牌店裡,感受“空間審美的吸納”。她随手拿起身上佩戴的花色紗巾做比喻,“赤橙黃綠青藍紫,這些隻有在太陽上他們能相處,他們相處之後變成白色。可是如何把赤橙黃綠青藍紫放在一個空間裡或者放在一條紗巾上,這就是學問。”
率真的老太太随後又講起學生送她的圍巾隻顧保暖而缺乏審美品味,“要保暖穿個大棉襖好了,我要它幹嘛呢?我覺得我們的戲劇也是這樣的,除了講故事之外,搞笑這些之外,你要培養觀衆的審美趣味、審美情趣,要讓觀衆跟着我們一塊長大,在審美上一塊長大。”陳薪伊說。
以下為媒體與陳薪伊對話,界面文娛略有編輯
選世界經典喜劇開張,還将“長期共存”
Q:和開心麻花合作的第一部戲,為什麼會選擇《威尼斯商人》?
A:首先,這部戲已經是我的第三稿了。我拍過一個廣東粵劇的《威尼斯商人》,給國家大劇院拍了一版《威尼斯商人》話劇。然後我跟汪總商量,既然是喜劇院,就要拍一部喜劇。因為我們也不是一次性合作,我們要長期共存,所以要選一個世界頂級的經典的喜劇來開張,就這樣的東西我們也都有共識,就選了《威尼斯商人》。我認為這是人類喜劇最頂級的一部作品。從有古希臘喜劇開始。到後來的莎士比亞,然後還有法國、意大利喜劇……
雖然對我來說已經排第三稿了,要再排還會出什麼新花樣?在選定這個戲的時候并沒有考慮這些。隻是覺得這個戲因為好,所以要拿來跟麻花的演員們合作。這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一次合作,它可能會改變我的創作軌迹。我一般的是曆史重大題材,大家都知道的。但我跟他們在一起玩,我覺得好開心,可能要改變一下軌迹,要走一些頂級的好喜劇,一個一個的拍出來吧。
Q:想問一下陳導是什麼樣的一個契機,你想開始做喜劇,然後跟開心麻花一起合作。
A:這就是一個水到渠成的事,《威尼斯商人》本來就是我想做的,是陳薪伊藝術中心去年的項目,演員角色都分了,也還是女版。後來阮浩跟我說麻花想跟你合作,看有沒有可能《威尼斯商人》跟他們一塊做。
我那個時候不太了解麻花,我有點猶豫。後來跟海剛經過一次交流,很喜歡,後來又跟他們見面,越來越喜歡這個團隊。就這麼機緣巧合,金風玉露。
Q:那我們這次這版年輕屬性很明顯,包括滑闆的創意也是來自于您的一次偶然的機遇嗎?
A:我當時創意的時候不知道滑闆這麼時髦,後來我們經常開着車到徐彙濱江去,發現那個地方全是青年人(玩滑闆),我說這倒巧了。我覺得威尼斯是水城,不可能騎摩托車。那用什麼來表現水呢?它要虛拟不能寫實。但是這一次我又想用兩條豪華船,叫“貢多拉”。我想一個安東尼奧,一個夏洛克,他們倆在船上打架,然後剩下所有都是滑闆。因為滑闆學起來比較難,估計到明年再演的時候要增加滑闆。
之前我在廣州市越劇院排《威尼斯商人》的時候,演員是女演員為主,所以我把它改成豪門千金了,就主要寫鮑西娅,然後我又把地點改成澳門了,它不是水城,是賭城,而戲曲我可以改騎馬,當時是把關棟天約去演安東尼奧。因為關棟天會粵劇,在國家大劇院就什麼也不拿,就一個竹竿,搓着點燃就上。
從台詞出發,研究人的心和大腦
Q:現在也有人解讀說夏洛克與安東尼奧之間的對抗是猶太教跟天主教之間的對抗。這個您怎麼看?
A:你什麼時候在哪裡得到的這個信息?網上看到網上的是不可信的,我不認為它是一個教會的沖突。它即使是有教會的沖突,我也不準備表達,我對這個東西不感興趣。所以這個戲,我把所有的宗教的線條通通删除,就是人性的沖突。宗教在莎士比亞的時代是不可能免除的,但是莎士比亞的本意并非宗教主義。
我隻研究人心和人的大腦,從台詞出發。所以我強調了人性的殘酷。戲裡有非常著名的兩段台詞,為了這兩段台詞,我們空間上做了反複的調整,我要強化這一點。這邊有兩個配角,老薩和小薩,他們是安東尼奧的朋友,安東尼奧的船遭遇了風暴,一瞬間視貧如洗。那這個時候小薩有一句台詞:“我想他也不會那麼殘酷吧,要人的那一磅肉有什麼用呢?”夏洛克說:“拿去釣魚也好!”你說這句台詞多血腥。你既然是信上帝的,你會這麼殘酷嗎?我請求法律制裁他就行了,你要拿刀一把去挖出一個人的人心。就這一個事件,不管别的,我都足以可以判定他是一個殘酷的老頭。
還有他家裡一共三個人,一個女兒,一個仆人,女兒也恨他,仆人也恨他。女兒說:“我不敢跟你多說話,怕我的父親看見。”就這一句台詞就可以判定這個人是殘酷的,是兇殘的,這跟宗教沒有關系,管你信什麼教是不是?
安東尼奧就是一個偉大的英雄。這個劇本裡所有人的台詞都是在頌揚他,他善良,樂善好施、嫉惡如仇,性格又很溫良,最後最同情夏洛克的也是安東尼奧。所以這個“維尼斯商人”,我肯定要給他漂亮的顔色來裝扮。我拿這個戲跟他們合作開張,就是他會從思想性、藝術性、風格方方面面給大家一次很好的學習機會。我們這些人就是研究人的精神世界的。
讓觀衆的審美和戲劇一塊長大
Q:那如果這次推薦觀衆來看這部戲,你會給觀衆推薦哪一部分?
A:除了莎翁的劇本什麼都改了,這就是亮點。好玩,有橋、有船,還有我覺得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我會讓演員有空間審美意識。我會讓演員知道在舞台上,除了表達劇本之外,還有畫面美學、空間的審美。所以觀衆在看的時候應該會有空間審美的滿足。
現在疫情以後我也不去逛商場了。然後大概前幾天我太累了,那天正好休息,我說劉導咱們出去逛逛商場。購物當然是一種滿足。但是你有的時候在奢侈品店,在高級的、成功的那些品牌店裡,你會有審美,有空間審美的吸納。
大家都說我的圍巾很多,好的圍巾,它把一堆顔色堆在一條圍巾上,但是它是美的,是吧?一堆顔色是很難相處的,赤橙黃綠青藍紫,隻有在太陽上它們能相處,相處之後變成白色。可是如何把赤橙黃綠青藍紫放在一個空間裡或者放在一條紗巾上,這就是學問。
所以我喜歡這些東西,并不是單純的喜歡奢侈品,而是喜歡這個品牌的設計師。 我有一個學生知道我喜歡(圍巾),她過年給我送一條圍巾,我說你不要給我送圍巾,你現在還沒有達到我的審美水準,你送我圍巾肯定不喜歡。她說這羊毛圍巾暖和,我說暖和不重要,我就給她上了一課。隻具備保暖,而沒有審美品位。這樣的東西我不要。保暖穿個大棉襖,我要它幹嘛呢?
所以我覺得我們的戲劇也是這樣的,除了要講故事之外,搞笑這些之外,要培養觀衆的審美趣味,要讓觀衆跟着我們在審美上一塊找大。
音樂也是這樣,劇裡都是名曲。當然我也需要根據這個戲的特點,對名曲進行改造。我從決定要排這出戲,腦子裡一直都是莫紮特的《費加羅的婚禮》,但是完全單純的用它又不大對,就讓我的瑞士作曲家朋友幫我重新改編,總之聽覺上、視覺上都要有審美滿足,這對戲劇很重要。
“再有400年還是莎士比亞最偉大”
Q:這個舞台上有橋、有船,這些陳設和道具和劇的内容之間是怎麼形成互動的?
A:所有的都是流動的,就舞台上都是流動的,房子也是流動的,轉來轉去的。我請的舞美設計師丹·波特一直想跟我合作,他看了我一些戲,通過英國的一個歌劇導演認識了我。我看過他幾個戲,他最大的特點就是玩布景魔術。到了《威尼斯商人》,我一想請他來的了,就果然弄得好。是你要想到上海就是“魔都”,想到西安就會想到黃土高坡,想到北京就是“帝都”,那威尼斯就水城。水城是什麼特點?就是流動。所以我這次最重要的是抓住了視覺流動。
還有這個故事也是三個匣子的故事。金匣子、銀匣子、鉛匣子。大家都知道金、銀、鉛三個匣子的故事,匣子在英文裡也可以翻成棺材,所以匣子就變成了主要形象。其實除了三個匣子之外應該還有個錢匣子。舞台上出現的三個空間,除了維尼斯的街道之外,就是夏洛克的家和鮑西娅的家,我覺得所有人,包括鮑西娅在内都是被匣子框住,她雖然是個富家女,但她沒有選擇婚姻的自由。傑西卡被他父親困起來,然後她們都産生了要懲處匣子的願望。
其實這就是文藝複興時期的主題,也是我們、你們的主題。幸福的家庭就幸福,不幸的家庭就是匣子,選擇了一個很好的工作平台就很幸福,要是不滿意,它就變成你的匣子。如何沖出這個匣子,是這一次舞美、視覺的一個重要的主題。
莎士比亞是文藝複興之後産生的偉大作家,他是開放的、先進的,至今都沒有落後。他超前了400年,再有400年還是莎士比亞最偉大。我不相信人類在 400 年中間還能出一個比莎士比亞更偉大的編劇,就像文學家,誰還能出現一個比曹雪芹更偉大的文學家,很難。所以我想大概就是這樣一些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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