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青年網北京11月17日電(記者 楊月)流水的古裝劇,鐵打的《甄嬛傳》。2021年11月17日是國民“下飯神劇”《甄嬛傳》開播十周年的日子,《甄嬛傳》主演們集體發文慶祝《甄嬛傳》開播十周年,字裡行間慢慢都是“回憶殺”。不隻《甄嬛傳》,《渴望》《北京人在紐約》《四世同堂》《編輯部的故事》《刮痧》《金婚》……這些堪稱經典的劇目,都出自鄭曉龍和他的團隊。
鄭曉龍。資料圖
鄭曉龍,全國政協委員,著名導演、編劇,多部作品獲“金鷹獎”和“五個一工程獎”。鄭曉龍的職業生涯始終充滿着“不安分”,他總想在不斷嘗試中尋求藝術上的突破。因此,他的不少作品在中國電視劇發展史上都具有标簽性意義。探索路上,“不安分”的“電視劇教父”也遇到新問題:電視劇《功勳》和近期争議不斷的電影《圖蘭朵》同期進入觀衆視野,鄭曉龍面對着口碑評價褒貶不一的局面。近日,中青報·中青網記者專訪了鄭曉龍。
古裝劇也要增強劇作的厚重感和感染力,
沒有好的價值體系是不行的
很多90後、00後觀衆是因為《甄嬛傳》認識鄭曉龍的。該劇的播出,引發收視狂潮,甚至打開了海外市場。鄭曉龍将原作者淩空虛構的故事“落地”到清雍正年間,通過爾虞我詐、鈎心鬥角的殘酷現實,展示了後宮與前朝盤根錯節、複雜多變的關聯。甄嬛從不谙世事的單純少女,最終成長為一個善于權謀的深宮婦人。拍了那麼多現代劇,拍一部古裝劇《甄嬛傳》也大獲成功,讓不少人說鄭曉龍總是“踩在流行點上”。
《甄嬛傳》劇照。資料圖
“我沒有故意踩什麼流行的點,但堅持現實主義創作方法,堅持關照現實,所以很容易就踩上了。”鄭曉龍說,《甄嬛傳》《紅高粱》《芈月傳》都是以現實主義态度做的,2014年《求是》雜志第一期有一篇評論,提到甄嬛是對封建制度下婚姻的批判,這令鄭曉龍非常開心,覺得說到了自己心裡。
“我們不是講古時候卿卿我我的愛情,之前一些古裝劇把宮廷講得美好快樂、皇上至情至性,不符合曆史唯物主義。我們看這個小說是因為有一個好的人物關系,但如果沒有好的價值體系,是不行的。我把劇情設置到雍正年代,就是希望增加對封建制度的批判。”鄭曉龍說。
現在觀衆看到的《甄嬛傳》,是鄭曉龍和團隊大刀闊斧改編之後的。安陵容在原著小說中是因為跟甄嬛的哥哥相愛,後來和甄嬛反目。但鄭曉龍和團隊将其改成了“安陵容的父親安比槐因軍糧的事兒被牽連了,找甄嬛但認為甄嬛不幫她,才投靠皇後,跟甄嬛反目”。
在鄭曉龍看來,封建社會,皇帝選妃,選的都是官家女子,利用後宮平衡前朝,利用前朝平衡後宮,華妃就是這樣的悲劇,不隻是年羹堯跋扈,皇帝才開始防範她。而是一開始就防範,歡宜香就是明證。“皇帝不可能和妃子們産生真正感情,皇帝也不可能對一個女人真的長情,祖制就不允許,隻是開枝散葉,雨露均沾,從而讓封建世襲制度一代代接續,團隊是帶着典型的批判思路去拍的。”鄭曉龍說。
“美國版《甄嬛傳》的介紹詞是:一個不屈的靈魂,一個弱女子,對抗整個大清帝國。都很真實,但一些觀衆卻認為是體現‘腹黑’,我覺得就是沒看懂我們的用意。”鄭曉龍說,延安文藝座談會要求文藝對封建落後的要批判,《甄嬛傳》積極的社會意義之一就表現在,甄嬛想得“一心人”,但得不到,雖然貴為太後,還是很落寞很無助。
《甄嬛傳》海報。資料圖
“《甄嬛傳》主要是宮鬥,在《芈月傳》裡宮鬥少了,這裡的宮鬥不僅是為了争寵,更有家國情懷。戰國時代,嫔妃基本都是各國的公主,聯姻、和親是基本的婚姻形态。各國通過這種方式與其他國家建立聯系。嫔妃之間的争鬥,反映的是各個國家間的政治關系。”《甄嬛傳》之後,鄭曉龍對《芈月傳》有着新的深入思考,芈月反對世襲,重視軍功,是中國曆史上從奴隸制到封建制轉化過程中先進生産力的代表。
“古裝劇也要有曆史唯物主義态度和曆史唯物主義創作精神,不是簡單展現宮鬥,唯有如此才能增強劇作的厚重感和感染力。”鄭曉龍說,《甄嬛傳》的主題是批判,《芈月傳》則努力想帶給觀衆積極的勵志。
文藝反映生活、影響生活,
創作者要有這種擔當,也要有這種自覺和魄力
1982年,剛大學畢業的鄭曉龍,來到了北京電視藝術中心(原北京電視制片廠)。由于出色的業務能力,他從編輯一路升任到北京電視藝術中心的主任。鄭曉龍在這裡工作了27年,曾完成過多部“自上而下”的作品,斬獲諸多“五個一工程獎”。
“第一次讨論《渴望》的劇本,我們一堆人在飯店讨論了四五天,當時初步準備寫主要發生在家裡的一部劇,所以定為室内劇合适。同時有工廠辦公場景,需要大量外景。第二個需要确定的就是,主角是誰。我們希望反映生活中的真善美,就選擇劉慧芳這樣的主角,定位為年輕漂亮,又善良又賢惠,為家人努力,然後再有了王滬生、有了丢孩子的情節……但無論情節如何設計,都要在現實主義的框架下展開。”如今,回憶《渴望》的劇本初創,鄭曉龍還會感慨創作環境對創作者有着何等重要的作用。
電視劇《渴望》海報。資料圖
那時候,一批年輕創作者聚集在北京電視藝術中心。王朔、蘇磊、朱小平、陳建功等青年作家,都和鄭曉龍一起做過劇本。從小說改編或領導給題目,到走向獨立創作,鄭曉龍時常與身邊活躍的文學青年在一起尋找選題和思路。正是在這樣的創作環境中,《北京人在紐約》《一場風花雪月的事》等一大批現象級的現實主義題材電視劇先後破土而出。然而近年來,進入觀衆視野的這類電視劇不多反少,劇越來越多,很多觀衆卻還是大呼“無劇可看”,原因何在?
在鄭曉龍看來,“我們現在大量現實題材的劇,卻不是現實主義的态度,比如偶像劇、韓劇,是現實題材,但不是現實主義。一些偶像劇裡生活都搞得那麼美好,那不是現實主義,但确實很多年輕人喜歡。時尚、現代,還用一些淺顯的有趣的方式,讓年輕人容易‘看進去’,卻不再深刻思索國家、社會、人生,這個現象決不可取。現實主義對生活細節、邏輯安排是合理的,我們拍《金婚》《永不放棄》等,都屬于當年的爆款,都是典型的現實主義創作,還有《春草》《我是老闆》,講改革開放進程中小人物的命運。”
讓鄭曉龍感到欣慰的是,這些帶着現實主義思考的劇集不僅收獲了高收視、好口碑,還發揮了一些意外的作用。“《北京人在紐約》,起初大家覺得會不會太貶低外國了?但是确實‘洋插隊’不像大家想象那麼美好,那一年我們的‘出國熱’确實一定程度上降了溫,這就是一部劇對現實的影響。”鄭曉龍回憶,《渴望》播出後,犯罪率下降,劇組獲得了公安部表彰。《金婚》播出後,婦聯告訴他當年離婚率甚至出現了一定下降。
電視劇《金婚》海報。資料圖
“這就是文藝作品對現實直接的影響,更别說現實主義反映的人性美好、對人性黑暗的鞭笞,給大家帶來的啟發有多少了。我們的時代還是現實主義的态度,文藝反映生活、影響生活,創作者要有這種擔當,也要有這種自覺和魄力。”鄭曉龍說。
真實地反映時代,真正深入生活,
直面生活中的問題,才能做出真正成為高峰的作品
日前,由鄭曉龍擔任總導演的電視劇《功勳》也在熱播中。該劇是國家廣播電視總局組織創作的重大現實題材作品、“理想照耀中國——慶祝中國共産黨成立100周年”展播活動劇目,系首部全景式展現8位“共和國勳章”獲得者真實故事的電視劇。對于《功勳》這部新作,鄭曉龍說“有一些不盡如人意的地方,但從整體看,應該算交上了一份及格的答卷”。
“搞傳播的人,要懂接受心理學,懂觀衆的普遍接受态度,否則事倍功半。”鄭曉龍回憶《功勳》的拍攝過程,攝制團隊一緻認為要先考慮到觀衆“接受什麼樣的”“不接受什麼樣的”:“空喊口号,搞僞激情,過度拔高,觀衆不接受,認為不真實。英雄,指的是他的事迹,而不是口号。”
電視劇《功勳》海報。資料圖
在鄭曉龍看來,當觀衆不能感受到人的美好的時候,就不接受,觀衆能感受到的時候,就很容易接受。“比如,樸實的人物,表達他們的樸實很重要。不要拍攝成‘帶領群衆怎麼奉獻、多麼偉大’。他們就是默默無聞的,心裡沒想過自己多偉大。一心踏踏實實做工作,最後就可能出成績。”鄭曉龍舉例說,《功勳》中,也有像張富清這樣的人物,沒有什麼耀眼的成績,但他的品格在那兒,多年來深藏功名,所以組織上把他樹立成功勳楷模。“我們希望是吸引觀衆去看,而不是組織觀衆去看。”鄭曉龍說。
怎麼判斷一部劇的優劣?鄭曉龍說,自己一直堅持兩條标準:“一是人設、語言,要符合現實生活中真實的人的真性情。很多作品不說人話,不按照正常人标準做事,很可笑。二是價值觀是不是正确,電視劇一定要講社會主流價值觀。”
《功勳》劇照。資料圖
具體到創作中,鄭曉龍認為,不管是寫曆史中的人,還是寫現在的人,文藝作品人物塑造都應該突出其“典型性”,反映現實中的人物、人性、人格,人的尊嚴、美好等,真實剖析他們具有的各種各樣的缺點、優點、性格、思想、價值觀、欲望。
民族大事或創作憂思,鄭曉龍皆能彙成一鍋飽含人情味的高湯。這種人情味,源于他對現實主義創作風格的堅持。他認為,每個人在戲裡的個性,和對社會的認知,事先都要有源于生活的設計。
犀利的日常觀察,往往令鄭曉龍的作品成為在時代熱銷的精神食糧。拍攝《北京人在紐約》之前,鄭曉龍曾去美國體驗生活半年。在美國的那段時間,鄭曉龍修改了原著中的一些情節:加了大衛這個人物,加了王啟明和郭燕離婚的情節,大衛會說中國話,在中國做傳教士,在台灣當過兵等。在鄭曉龍看來“這是典型化”:“去了美國,當然得跟美國人發生點聯系,而中國人講究‘奪妻之恨、殺父之仇’,我把你生意給搶了,這樣才有意思。”
談及創作技巧,鄭曉龍說自己還有一個堅持,就是語言要符合人物的真性情。比如《甄嬛傳》中有許多到如今還流行着的話,皇後的“臣妾做不到啊”和華妃的“賤人就是矯情”,都成了被網友“玩壞了”的典型語言。
“在特定的那個氛圍中,讓你覺得很真實地反映了這個人物的形象,那這種語言就是成功的。語言的設計要看人物身份,不同身份有不同語言,要注意語言的文學性、生活性的統一,如知識分子與農民工的語言不同。什麼時代講什麼時代的語言,古裝劇帶點文言,觀衆會比較容易理解那個時代,故意用白話,是另外一回事。”鄭曉龍說。
談及“文藝創作有高原無高峰”的問題,鄭曉龍說自己總在想:什麼是高峰?缺什麼樣的高峰?得獎的?掙錢的?他說“都不一定”。大浪淘沙,曆史時空留下來的優秀的經典的明珠,就是高峰,經得住時間考驗。在鄭曉龍看來,中國走向偉大複興,就應該出偉大的作品,出經得住時間考驗的高峰,不是“說這個是高峰,它就是高峰”,而是要被時間考驗、被人類共同考驗的。
“《紅樓夢》當初是禁書,現在是高峰。漢朝骈體文,當初辭藻華麗、用典準确,但是用于宮廷文學,隻為皇上歌功頌德,曆史就不可能給留下來。最後留下的,比如《窦娥冤》,比如明清的小說,留下來的是真實的反映。”鄭曉龍說。
除了審美、娛樂,文學作品還有認識的價值。他又以《紅樓夢》為例,認為《紅樓夢》就是封建社會的一面鏡子,托爾斯泰的作品就是俄國農奴社會的鏡子。“最重要的就是現實主義态度,真實地反映時代,形象大于思維,藝術家、創作者,要真正深入生活,直面生活中的問題,真實反映其優點缺點,不加虛飾地反映,才可能做出真正成為高峰的作品。”鄭曉龍說。(楊維瓊對本文亦有貢獻)
來源:中國青年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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