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馬航MH370家屬給東航MU5735的家屬寫了一封信。

“别走我們當初的彎路”；

“無論如何，不要放棄生活的重建”；

這一字一句，浸透了馬航家屬們8年來的無助、心酸與絕望。

2014年3月8日，馬航MH370消失在空中。

這之後的8年，有很多馬航家屬生活在“後遺症”裡。

他們拒絕航空公司給的252萬元賠款，他們把自己封閉起來，他們一直在重複親人的苦難，過不去，走不出，猶如住在籠子裡的人。

“為什麼好些兒童醫院的樓頂上都拉着電網？

因為，如果可以一命抵一命，醫院天台上，全都是排隊的媽媽。”

這話真實了。

山東的李繼平說，“媽媽受不了了，如果用生命能換回我兒子，現在就讓我死，絕不會眨眼的。”

她和老伴文萬成唯一的兒子在馬航MH370上。

過去的幾年裡，70歲的文老爺子往來于濟南和北京之間，秘密地拍攝了10個硬盤的影像資料。他們拒絕馬航幾百萬的賠償，總覺得，拿了錢馬航就不會繼續找了，兒子也就真的回不來了。

文萬成一直為兒子的手機充值，有時候一次沖3000元，隻是擔心哪一天兒子找到了，想打電話告訴自己，卻停了機。

雖然手機那頭永遠都是關機的聲音，但他依然每天給兒子打電話發信息。

兒子，今天冬至，你吃餃子了嗎？

兒子，你快回來吧，你媽整天哭，我勸不好她。

兒子，你給爸爸回個話呀。

……

等待的日子看不到終點，有時候覺得快樂已經是一種背叛。

對于失去子女的父母來說，日子雖還在，但生活早就不在了。

2015年7月29日，在法屬留尼旺島，發現了一塊疑似MH370殘片。

馬航370的家屬們自費開始了留尼汪島、澳大利亞、毛裡求斯，馬達加斯加的搜尋核實之旅。

60多歲的栗二友在馬達加斯加的熱帶叢林裡，看到樹上的野果，摘下來便吃，絲毫不擔心有毒。

“如果我的兒子漂流到這，沒有吃的，不也得吃嗎？我先替他嘗嘗。”

和官方使用高科技儀器在水下搜索不同，他們這種民間的海岸搜索靠的隻有眼力、腳力，跟決心。但就在這樣的情況下，就有一塊疑似殘片，是被他們這些家屬發現的。

有人說，他們這樣的尋找有意義嗎？那麼多高科技，衛星啥的都找不到。

栗二友說，“我希望我們這種萬裡尋親的行動和決心能夠讓馬方看到，感動他們，打動他們，讓他們知道家屬沒有放棄，希望他們也不要放棄。”

370出事前，栗二友這個老實憨厚的農民，一輩子都沒出過老家河北邯鄲。這幾年，他每月去北京，找馬航打聽370的最新進展。

他從河北最南邊的小縣城，花2塊錢坐到邯鄲，再坐K183幾個小時的硬座，到北京一趟是66.5元，8年下來，他已記不清跑了多少趟，反正路費都快2萬了。

栗二友和老伴本不是有錢人，但自費去國外尋找線索卻二話不說，飛機票多貴都沒問題。

他和老伴坐硬座，睡火車站候車廳，卻拒絕了馬航給的252萬賠款。

“我要了這個錢，我的兒子就真的沒了。”

栗二友不知道用什麼方法能靠近兒子，他整天抱着一個地球儀，想象着兒子此時正在哪裡，或被劫持了，或在荒島上，或者……。

想一次，他的心就被紮一次。

每天，栗二友的心都被殘酷地紮上很多遍。

2014年3月8日徐京紅的母親也坐上了馬航370的客機。

徐京紅是個高知女性，前些年已經戒煙了，自從媽媽和馬航370一同消失後，她又開始抽煙，而且是一顆接一顆。

她想不明白，好好的人怎麼就消失了。

周圍的同事都說徐京紅之前是個冷靜的人，現在變得特别的敏感易怒，就連對孩子都失去了耐心，動不動就大吼，大叫。

誰能理解，一直依賴母親的她，突然失去母親的那種痛。

心特别痛的時候，怎麼辦？

用身體的疼來抵消它。

徐京紅找到紋繡師，“紋到哪裡最痛？”

紋繡師說，“前臂皮最薄，那裡最痛。”

于是徐京紅就在那裡紋上了一架正在降落的MH370飛機，飛機正對着她的心髒。

徐京紅的父親前幾年得了病，本來在媽媽的照料下已經有所好轉，卻在老太太失聯3年後，也走了。

為此，徐京紅非常自責，她覺得是自己沒有照顧好爸爸。可是身邊的人都清楚，出事之後，她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了。

老爺子臨走時還心心念念老伴的消息，然而，他等不到那一天了。

等不到消息的不隻他一個人。

一個東北大姐，辛辛苦苦獨自撫養兒子長大，兒子在新加坡打工，回國那天，坐的是MH370。

兒子出事了，她的天塌了。

為了能第一時間知道馬航370的消息，大姐幹脆在北京租了房子。她不停地去向馬航詢問和讨要說法，死磕了兩年。

直到，她被查出來癌症。

沒錢看病就賣房子，賣房子也不要馬航的賠款。

可是，還沒等房子賣出去，她人就不在了。

也好，她終于可以不用再找兒子、再等兒子了，這一世的母子情來世再續吧！

東北大姐等不到她的兒子，李秀芝等不到的是她的女兒。

李秀芝的女兒是一位優秀的外語高級翻譯。

女兒說等這次出差回來就結婚，李秀芝把嫁妝都準備好了，就等着那幸福的日子，可等來的卻是嫁妝再也用不着了。

2018年馬航宣布停止調查，李秀芝當場昏倒，手裡還拿着那張“媽媽永遠等你，永不放棄”的字條。

女兒回不來，她覺得人生美好的那扇門從此沖她關閉了。看不見的未來，止不住的悲傷很快就拖垮了她。

李秀芝再也撐不住了，她撒手人寰。

媽媽永遠等你，永不放棄，除非，媽媽不在了。

姜晖的媽媽也在MH370上。

3月14日，姜晖在過生日那天虔誠許願，“但願飛機是被劫持了。”

第二天奇迹就發生了。

當家屬們從新聞裡看到，納吉布宣布飛機可能被劫持并折返的消息後，家屬們興奮地擁抱在一起，哭笑着。

姜晖把昨天的許願和家屬們分享，大家都來感謝他，姜晖說“這時候我甚至在想，我應該去哪裡還願呢？”

但是，昙花一現！

第二天，劫機被否定，随後幾天就是宣布機毀人亡，終結等等。

馬航事件太折磨人，它不同以往的飛機失事，以往的飛機失事會讓你痛徹心扉一次，然後你會慢慢好轉。

370不，不停地有新的信息給你希望，又一次次地讓你陷入絕望。

從飛機出事那天起，所有失聯乘客家屬的心裡，就像坐過山車一樣，一輪又一輪地慢慢升起，又突然墜落，而且不管你受得了還是受不了，過山車絕不會停，你也休想下車。

下不了車，就隻能一分鐘一分鐘地熬。

這是馬航失聯乘客家屬“漫步魚”的微博動态，她深愛的老公也在那架航班上。

3月13日

100多個小時過去了，依然沒有消息，所以我相信你們都安然無恙，我現在乖乖吃飯、乖乖睡覺，就等你回來好照顧你，我最愛的，你一定要回來，活着回來。

這最初的100多個小時尤其難熬，但她還是充滿希望。

3月25日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肯定是弄錯了，一定是假的，不可能的，你倒是告訴我，你在哪啊，求你了。

思念、恐懼和崩潰在這一刻湧上心來。

4月4日

森林公園的櫻花和桃花都開了，你趕快回來帶我去散步好不好？我還沒有去過海邊，你說過要帶我去海邊的，你說過，我當真，你要快點回來。

快一個月了，希望越來越小，她卻不想清醒。

7月12日

我努力吃飯睡覺，可體重還在往下掉，我好害怕你回來了，我也不在了。

日漸消瘦，日漸絕望。

夜深人靜，悲傷流成了河。

本來以為遇得良人，會幸福一生，但命運有時就是一個可惡的劊子手，當初的幸福，隻是它不小心打了一個盹。

如今，夢醒了，那個她最愛的，也最愛她的人找不到了。

有一次，她突然發現丈夫的微博竟然新關注了幾個賬号。她欣喜若狂，“為什麼我的丈夫關注了新人？他是不是在哪個地方登了賬号，他是不是要回來了？”

其實，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是系統自動關注的營銷号，但沒有人忍心在評論裡告訴她。

漫步魚的最後一條微博停留在2019年12月5日：那個跟我說“承君此諾，必守一生”的人，可能，真的，不會回來了……

2021年年底，又有英國專家說基本确定馬航MH370在印度洋4000米以下。

因為之前有過很多次“基本确定”、“疑似找到”，“發現殘片”，所以這次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确定，而且就算确定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打撈上來，就算打撈上來也不知道泡了8年的黑匣子還能不能用……

但最後結果又是不了了之。馬航失聯家屬們又一次陷入了等待與絕望。

這是前段時間一個在銀行工作的女孩發的朋友圈，讓人淚流滿面：

今天有個先生來辦業務，說要給他愛人的信用卡還款。

我一看賬單隻有100塊錢的年費，我跟他說這是年費，讓您的愛人刷幾次卡就能免了。

先生說，沒事，我給她還了吧，聯系她有點不方便。

當時我有點着急就有點沖地對他說，您的愛人您怎麼還聯系不到啊？

那位先生頓了頓，特别溫和平靜地說，你知道馬航370嗎？

我愣了，點了點頭。

他說，我的愛人就在那上面，我就是想讓這個卡一直保持正常，可以使用狀态。萬一哪天她回來了要用呢。

空難後的家庭，注定需要用漫長一生去修複創傷。這其中的痛苦，無人理解、無人言說。

在我們中國文化裡，但凡經曆大難的人們找尋救命的方式無非三種：宗教、文化、人間煙火。

還能怎麼辦呢？

也許對于離開的人，最好的懷念方式，就是代替他充實地去生活，活在他不能去經曆的每一秒。

-END-

作者：春春

編輯：柳葉叨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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