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6月29日,随着香港回歸祖國25周年紀念日臨近,各種慶祝活動漸次展開。維多利亞港漁船巡遊氣氛拉滿,民衆揮舞着中國國旗和香港特别行政區區旗,祝願香港明天更美好。 (人民視覺/圖)
距離香港回歸25周年的日子,隻有一天了。
香港街頭節日氣氛漸濃。維多利亞港兩岸,迎回歸的巨幅海報驚豔亮相;灣仔利東街上,五星紅旗和紫荊花區旗彙成一片“旗海”。
“三年沒回家了,這次回來看看家裡人。”返港不久的粵菜師傅張偉勝正忙着走親訪友。2018年,他到内地創辦了自己的創新粵菜品牌,如今在深圳擁有一家餐廳,還籌劃着待經濟寬裕後再盤下隔壁的空鋪。
在同一時間段裡,居住在廣州的港星張文慈,已經直播了4個小時。她拿起放在桌面上的礦泉水,仰起頭“咕咚咕咚”喝了半瓶。随後走到直播台前面,問助理今晚的“戰況”如何,得到“還不錯”的回複之後,張文慈笑了。
曾是“周星馳禦用配角”的黃一山,則在結束一天的工作後回到位于廣州的住所。六十多歲的黃一山,仍然是個“工作狂”。
而位于深圳龍崗區的“好運來”茶餐廳,營業到晚上11點關門。最後一名顧客,點了杯“絲襪奶茶”,跟老闆鄭加明說口感不錯,很地道。鄭加明一高興,送了顧客一張10塊錢優惠券,告訴他多帶些朋友來。
這是他們普通的一天,是許多港人灣區生活的日常一天。
上世紀90年代以來,每年有成千上萬香港居民來到廣東。據香港勞工及福利局2021年10月披露,約有53萬名香港永久居民經常在粵生活。多年來,他們有的融入内地,葉落歸根;有的抓住機遇,創業淘金;有的初入職場,為未來蓄力。而粵港澳大灣區建設的推進,更是在每一個日常間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與深度影響着港人的生活。
回歸25年來,香港與内地的融合發展,由他們見證。
25歲的香港女生李曉琳目前在深圳工作,是一名剛入行不久的法律從業者。
她所在的公司位于深南大道旁的一棟高層寫字樓裡,站在會議室望向窗外,可以看到遠處的深圳灣。
1997年7月1日,中國政府恢複對香港行使主權。那一年,香港出生的約6萬名嬰孩,也被稱為“回歸寶寶”。李曉琳出生在回歸前夕,也是回歸寶寶中的一員。2007年香港回歸10周年之際,香港迪士尼和海洋公園為“回歸寶寶”提供免費入場遊玩的福利,李曉琳對此印象深刻,“小時候對香港的印象都是‘玩’。”
由于父母分居兩地,她經常往返于香港和順德之間,家的概念也漸漸清晰——“一邊是媽媽,一邊是爸爸。對于我來說,兩邊都是我的家。”
“我試過和我舅舅一起,站在深圳灣公園望着對面(香港),因為那裡是深圳離媽咪(和香港)最近的地方。我真的很想念她。”疫情發生後,她差不多兩年沒回過香港了。如果回到香港,她最想吃“住家飯”,喝“媽媽煲的湯”。
像李曉琳一樣,正在暨南大學讀書的陳童,也常常“跨越”一河兩岸。
陳童出生于1997年,祖籍潮汕。從記事起,她便常常跟随經商的父母往返于香港和内地,到過不少内地城市旅行。
她欣賞香港“無論是什麼膚色、什麼語系的人,都可以在這裡找到朋友和适合的生活”;也“心水”廣州古樸典雅的騎樓文化和慢生活。
在三地文化的共同浸潤下,陳童熟練地掌握了三種“母語”。
“我在外講普通話、回家講粵語、跟潮汕的家人說潮汕話,一天之内不斷切換,”她樂在其中,“我覺得我是回歸後的香港人的一個縮影。”
“我爺爺是研究曆史文化的,我從小就很喜歡聽他講家國曆史。”在長輩的言傳身教中,“家國情懷”在陳童心裡紮下了根。“對于我來說,似乎從小時候開始,愛國愛港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作為廣東高校香港學生聯合會秘書長,除了組織文化交流活動之外,陳童還要思考在粵港生實習與就業的現實性問題。“比如有同學想要在廣東就業,但他們不太清楚具體步驟。我就會将同學們的困惑和需求集中反饋給政府單位,期望能幫助他們解決問題。”
2018年10月24日,中央領導視察暨南大學期間同部分港澳台同胞和海外僑胞學生進行交流,陳童也是參會學生代表之一。
“很親切地問我們在内地求學有沒有什麼困難,像唠家常一樣。我們原本很緊張的情緒也放松下來。”陳童說。
“粵港澳大灣區這六個字,自那時起從概念變成了現實。”陳童說。
當前,陳童還在暨南大學讀碩士研究生。她留意到廣東省定向招錄港澳籍公務員,事業單位也向港澳籍學生開放,“粵港澳大灣區展現出很大的發展活力,我也想加入其中,不斷嘗試。”
2022年6月14日,在廣州市舉辦的粵港澳大灣區服務業交流會上,深圳蜜蜂科技控股集團有限公司獲得“2021金領航獎”青年創業獎金獎。公司聯合創始人之一戴健進上台領獎後,把頒獎合影和獎牌拍照發到朋友圈,感謝主辦方“認可”。
這份成績來之不易。就在五年前,這支學生出身的團隊并不被看好。
戴健進回憶,2017年,團隊希望通過融資拓展業務,于是去參加了一檔電視節目。當時節目的五位導師都不看好團隊,其中有一位導師還說,“如果你們在三五年後還有幾個人在一起,那就已經很不錯了。”
“事實證明,我們到現在還是十個人在一起。”談起這段過往,戴健進言語間頗為自豪,“我們已經用成績證明,一群有勇氣和有決心的年輕人,能做很多有意義的事。”
2011年,戴健進來到北京師範大學-香港浸會大學聯合國際學院讀書。其間,他參加了一個公益社團,通過募捐來幫助貴州貧困山區小學建立新的校舍。社團活動幫助這個香港年輕人更深一步認識内地,也讓他結識了一批“十幾年的朋友”,進而成為如今的事業夥伴。
近年來,粵港澳三地政府都出台了許多便利政策,支持青年創業。以内地九市為例,多個城市出台政策,給創業港澳青年提供如免辦公室租金、“綠色通道”、注冊公司服務等優惠,不斷簡化香港人在内地創業的手續。
廣東省人社廳2022年5月披露,目前在粵納入就業登記管理的港澳居民超過8.51萬人,全省已建成的57家N系列基地吸納了3455名港澳青年就業。
談起這幾年的創業經曆,戴健進告訴南方周末記者,政府拿出了大量的優惠政策和資金,支持很多港澳青年來這裡發展和創業。“現在是黃金時代”。
和戴健進一樣,香港人張偉勝也是一名灣區創業者。
他是一位粵菜師傅,2018年來到東莞,創立了一家90後創新粵菜。2021年,他又在深圳福田區開了一間新店。“深圳的年輕人更多,人流量也更大,更有利于做餐飲業。”張偉勝說。
對烹饪的興趣,部分源于童年成長經曆。“我媽媽是一名家庭主婦,小時候整日見媽媽在廚房裡煮菜。”中學時,他在香港九龍一家學校學習烹饪,每天下課回家,就按照老師教授的方法,“煮東西給家裡人吃”。
學徒八年後,張偉勝存夠了創業的錢,“自立門戶”。一開始,創業地是在香港大圍,當時店鋪裡的餐位不是很多,能坐40人左右。第二間店鋪在旺角,租金很貴,做了半年就堅持不下去了。
“如果(年輕人)有興趣來做餐飲,我都非常鼓勵來内地發展。”2018年,張偉勝在東莞開了第一間店,他向南方周末記者算了一筆賬:做餐飲開一間100-200平方的店鋪,在香港市區動辄每月租金十幾、二十幾萬港币。萬一沒生意,壓力巨大。而“這邊租金便宜點,你怎麼玩、怎麼拼都可以”。
對比兩地的不同,張偉勝說,内地做生意要注重營銷手段。“香港始終是地方小。一打開門,就有顧客等你。而這裡,打開門你要去找客戶。要讓人了解你的餐廳是好吃的。”
不久前,張偉勝從深圳回到香港探親,便利的交通讓他享受“一小時到家”的灣區生活圈。“七一”後他還要回到深圳,“打理好現在這一間店,找準合适的機會再開分店。”
2022年6月28日,香港各界慶典委員會于銅鑼灣維多利亞公園以慶回歸為主題設置不同的大型展示打卡裝置。 (視覺中國/圖)
在深圳市龍崗區如意路的一間茶餐廳,門面其貌不揚,裡面卻熱鬧非凡。老闆是75後香港人鄭加明,店裡00後的員工們,喜歡稱他為“鄭叔”。
菜單是拉茶、蛋撻坯灌漿等經典港餐。“年輕人都喜歡到我這裡來。”鄭加明留着平頭,言語間還是“港普”的味道。“前段時間受疫情的影響,不能堂食,生意受了一些影響。好在店裡的‘忠實粉’比較多,恢複堂食以後,店裡又熱鬧起來。”
店面從“0”顧客開始,發展到現在吃飯也要“等位”。鄭加明說,“知足了,當初的決定是對的。”
早年間,新婚不久的鄭加明和妻子李麗芳,在香港開了家“好運來”茶餐廳。每天人來人往,街坊鄰居都愛到他們的餐廳“吃兩口”。每個月賺的錢,也足夠一家三口的開銷。鄭加明夫婦以為日子就這樣風風火火過下去。
2003年,香港經濟陷入低迷,再加之“SARS”暴發,影響了香港社會的方方面面,讓夫婦二人感覺日子“十分艱難”。難返昔日門庭若市景象。
“當時來内地看了一圈,覺得深圳很适合年輕人創業,打算在這裡撈撈金。”鄭加明眼裡,有沖勁、有幹勁,是深圳留給他的第一印象。鄭加明告訴南方周末記者,當時廣東的年輕人對港式茶餐廳比較追捧,喜歡三五成群地去店裡點上一盤“西多士”,喝一杯“絲襪奶茶”。
2005年,思慮再三後,他們把香港的店面關了,收拾行李,帶上孩子,來到深圳龍崗區,成為“深漂”一族。
“17年前,舉家到深圳,當時我們還專門去了趟北京,帶着孩子看升旗儀式。”鄭加明說,當五星紅旗冉冉升起時,想留在深圳的想法更加堅定。“好運來”茶餐廳也正式開張,營業至今。
這部中年人拼搏的“微電影”,也在港星張文慈身上上演。
晚上8點,是張文慈的直播帶貨準時開播的時間。通常提前半天,她會和直播團隊确認選品,排好直播中商品展示的順序。
“要播四個小時,不停地說。”張文慈告訴南方周末記者,直播帶貨是她考慮很久之後,決定給自己的一條“出路”。
2021年,49歲的張文慈隻身離港赴滬,一個人拿着三四個行李箱“北上”,開啟了在内地的新生活。時隔一年,她又輾轉往穗,想要“安定”下來。
1971年出生的張文慈,從亞視開啟自己的演員夢。當時,張文慈參拍了許多脍炙人口的電視劇,如《我和僵屍有個約會》《肥貓正傳》《情陷夜中環》《法網群英》等,給觀衆留下深刻的印象。
2016年,在經曆零收視、欠薪、易主、撤資、吊銷牌照等一系列動蕩後,已是窮途末路的亞視終于沒能再熬下去。節目停播、熄燈、遣散所有員工,“59歲”的亞視,與港人徹底告别。
“那時我四十多歲,年紀不小,沒有戲拍,也還沒有結婚。”張文慈告訴南方周末記者,自己不僅贍養家裡的兩個長輩,還要交昂貴的房租。“人生好像到了很絕望的地步,不知道該去哪裡。”
這幾年,網友刷到香港明星在内地生活的視頻次數越來越多。就是在這時候,張文慈決定成為“廣漂”。從學講普通話開始,她慢慢認識“内地”,适應新的生活。
“作為香港人始終相信,努力終究能掙脫困境。”張文慈說。
阮紀宏是土生土長的香港人。1984年,阮紀宏從加拿大留學歸來後,進入《香港文彙報》做港聞版記者。1986年1月,他被派遣到内地做駐京記者,在北京工作了差不多三年。
有一次,中關村管理委員會主任邀請阮紀宏去做專訪,詳細地介紹了未來高科技産業可以怎樣在中關村“落地”,形成一個高科技區。“我一聽這個藍圖,對比當時實際發展情況,壓根兒不太相信在日後會實現。”
“八十年代的北京,跟現在相比,有天壤之别。”阮紀宏告訴南方周末記者,當年三環就是北京邊界,三環之外就是稻田和農民住的地方。
2007年,阮紀宏即将從北大博士畢業,并得到了北京師範大學-香港浸會大學聯合國際學院抛來的橄榄枝。這是首家中國内地與香港高等教育界合作創辦的大學,校區設立于珠海,與香港遙遙相望。彼時,阮紀宏已擔任了香港文彙報高管。對于回港還是留下教書,他面臨抉擇。
“一開始很猶豫,究竟回香港還是留在内地。”阮紀宏回憶,當時考慮到該校采取了“内地和香港合作辦學”模式,是一個介于香港和内地大學體制之間的改革發展模式,與自己的想法和興趣相吻合。于是,他決定留下來,一留就是十餘年。
最近,63歲的阮紀宏和學校簽了最後一個兩年合約。他說,“會站好最後一班崗。”
在内地生活多年,他已習慣了這邊的生活。退休後,阮紀宏準備在内地養老。“我太太不願意回香港,兩個兒子也都在内地發展。一個在北京,一個在杭州。”他說,“落葉歸根,我祖上就是廣東中山的。”
近年來,長居内地港人的結構出現不少變化。比如過去許多商人因業務而北遷,現在很多港青主動到内地創業,開啟新生活。
值得關注的是,不僅是年輕人,不少“老港人”也主動投身内地發展。
雖然已經年過六旬,黃一山依然還是個工作狂。除了要拍短視頻、接網絡電影,還要商演,拍廣告,甚至曾在一個月内連續接15部戲。
前不久,一位香港演員朋友打電話給黃一山訴苦,因為疫情原因,這兩年靠着吃“老本”度日,面臨“坐吃山空”窘境。後續該如何是好?黃一山給出自己的建議:“移居内地,是一種明智的解壓方式。”
他給南方周末記者列了一張直觀的生活成本賬單:拿出在港每月的社區管理費,即可到大灣區一些城市租個好房子。
租,也是目前黃一山在廣州居住的狀态。
黃一山總是勸說身邊的老友和年輕人,試着“搬一搬、動一動”。同時也總會補充一句:有舍有得,不舍哪有新的得?
作為廣東高校香港學生聯合會秘書長,除了組織文化交流活動之外,陳童還要思考在粵港生實習與就業的現實性問題。 (方迎忠/圖)
“在一間辦公室裡,就可以解決三個地方,以及三個不同法域的問題。相較來說,更好地縮減了時間成本,也更加便利。”李曉琳說。
從事法律工作中,許多人發現灣區香港居民對法律的需求正在随之增加。與此同時,灣區的法律基礎服務也越來越完善,粵港澳三地的聯營律師事務所應運而生。她此前就職的律所,便是其中一家。
“我想我未來應該會繼續在内地發展,”思考片刻後,她又補充說,“但我不希望把年齡作為一個限制,不用給人生設限。”
同樣作為“回歸一代”,25歲的陳童,已和男友登記結婚,定居廣州。“我已經完成了一些人生的階段性成果,”她笑着說,“希望我到50歲的時候,能夠成長為一個能夠為大灣區和國家做出貢獻的人。”
對于香港和内地未來的發展趨勢,陳童覺得,内地經濟實力的增長有目共睹,而在灣區建設中,各個城市也釋放了諸多活力。“更多香港同學選擇來内地生活、就業,這是可預見的。”
鄭加明則有新的“煩惱”,“店裡的生意越來越好了,卻也快容不下那麼多顧客了。”他接下來準備在龍崗區開第二家分店,再雇多些人手。“港味适合港人,也适合廣東人。”說這話時,鄭加明笑了笑,“都是一家人嘛。”
張文慈在期待,接下來可以有劇本找到她,讓她能再有合适的機會,演戲給觀衆看。“我從沒忘記過,自己是個演員,我還是想當演員。”張文慈哽咽了,忍不住的淚水,從臉頰往下流。“相信現在的我,如果将這些人生經曆,放在演戲裡,我的戲會更加有味。”
而在廣州海珠區客村,黃一山有一個拍攝小基地,這裡是他衆多經典角色的背景闆。“接下來我還仍然會繼續拍戲。”黃一山說。
灣區的生活,正在向這些港人展現越來越多的機會。不過,港人在内地生活,仍有不便之處有待改善。
“進出關、教育、養老、稅收怎麼解決?”深圳大學港澳基本法研究中心主任、教授鄒平學表示,目前居住在内地的香港人,仍然存在不少公共服務和民生問題。
“要讓香港年輕人感覺到,他們來内地創業不僅是工作,也是生活。”中山大學粵港澳發展研究院院長何俊志表示,“至少要從人文關懷、生活關懷上來構建。”
(實習生黃凱詩、曾玥、辛騰旋、王韻婷對本文亦有貢獻)
南方周末記者 毛淑傑 王瑭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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