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的新年，是在日日的盼望裡迎來。每個早晨，我一覺醒來，停了一宿火的屋子冰涼。我卻從暖和的被窩爬起，隻穿着一層皮兒的線衣線褲，光腳趟着母親的鞋，走到挂日曆牌的南牆，撕下一張日曆，心裡一陣輕松。新年，離我又近了一天。

那時，一入臘月的門，年味就氤氲開來。先是蒸豆包，蒸饅頭，蒸卷子，等家家比着誰家蒸得幹糧多時，小年就來到了。小年，足可以慰藉盼年的孩子。

那一天早晨，我總是迂回又百般地提醒母親，怕她忘記了這一天——要吃好的。小時候，我是個很饞嘴的小姑娘。在那個家家還不太富裕的八十年代初，誰又不饞嘴呢？父親在小年這天，常常要烀肉。雖然，東北的冬天滴水成冰，仿佛說句話就能把兩片嘴唇凍上。可是，肉鍋裡放足了花椒、大料、姜、蔥、蒜，香氣就在開門關門的間隙裡，從那小小的廚房，跑到冰天雪地的院兒裡。我和弟弟、妹妹穿着厚厚的棉襖棉褲，像三隻小胖豬在院兒裡瘋跑時，常常會停下來，把這一年一次的香味深深吸上一陣兒。

肉要用木柈子烀上一整天呢。這鍋裡的肉是什錦的，一個豬頭，四個豬蹄，四個肘子，下水若幹，豆腐卷若幹。料的比例是父親自己配的。父親對于做菜有無師自通的本領，他常常是在鎮上或别人家婚宴上吃到一種菜，回來一定試做給我們吃。而且每年鎮上出現一種新品種菜時，他一定在過年時買回，并做給我們吃。如白生生的菜花，黑絲絲的蠶蛹，金黃的啤酒，雪白的米飯......都是父親讓我們第一次吃到時并教我們認識了它們。

晚上，肉烀好後，父親把顫巍巍、油亮亮的肉撈在盆子裡，他常年勞作的黑臉上也油光光的，一向嚴厲的嘴角也帶着笑。然後他一定要挑一塊小的，切碎，回鍋，做一鍋肉湯，讓我們每人都要喝上一碗。湯裝到碗裡後，他就撒上翠綠的香菜（那香菜在鄉間叫芫荽，是秋天裡種的，待到深秋時連根拔下，一直用塑料膜包好，放在沒有爐火的牆角，到了過年依然新鮮呢），淋上紅紅的辣椒油，親手給每人調上一碗肉湯。那濃濃的一碗湯，有紅有綠，分外鮮美。當然，小年的桌上還會有一盤切成薄片的熟肉，一碗蒜醬。我們總是感到不能吃個痛快，母親會在一邊說，年還早呢，大年還沒過，還要供老天爺，還要請客，用處多着呢，我們自己少點吃吧。

現在，父親母親已近古稀之年，家裡的條件也好了，但每到小年還是烀一大鍋肉，分給我們吃。我總也吃不夠，雖然我常去熟食店買烀肉吃，也買了調料包自己烀肉吃。但是，總感覺還是父親烀的肉香，入口即化；涼着吃，也不膩。

去年小年那天，父親烀了三隻熟肘子，分給三個兒女一人一隻。我問母親，為什麼不給多分一個呢？母親說，在村裡肉鋪買肘子得預訂，家家生活水平都提高了，誰家過年不烀肘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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