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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時的記憶裡,家鄉還沒有京密運河環繞,但村西、村南卻有四處葦塘相伴。一年四季景色不一,為家鄉平添了許多情趣。村西靠北的葦塘叫“長炕”,水勢較深,曾出過事。我對它陌生的很,甚至有些畏懼。西南邊的葦塘叫“西河”,塘邊半截活石牆院則是遠近聞名的中醫劉先生的住宅。前後的大院子,柿樹、梨樹長勢茂盛,和牆外的蘆葦相應成趣。這裡景色優美,我卻不敢輕易逗留,其原因除“神醫”劉先生的奇聞轶事外,還有一個故事為這裡蒙上了神秘的色彩。
那時家家戶戶都養雞,指望它下蛋換錢,相應的黃鼠狼就特别多,有時大白天就能看到。冬季時黃鼠狼的皮毛珍貴,于是有人四處下夾子捉黃鼠狼賣錢,一個精明能幹的年輕人把夾子悄悄的放到了劉先生的後院裡,奇怪的事情發生了:一連幾天誘餌被吃掉,鼠夾放下卻不見獵物。于是獵人開始懷疑有人作祟來偷了。那一夜,月光皎潔,獵人靜靜埋伏在牆外,窺視鼠夾,準備捉賊。夜靜更深之時,一隻黃鼠狼出現了,隻見它走到夾子旁後腿立起、前爪成拱,對月亮拜了幾拜,然後撿起一個小石子“啪”打到夾子上,夾子扣上了,它則不慌不忙地過去吃掉誘餌溜之大吉。這情景驚得牆外之人瞠目結舌,從此再也不敢到這裡狩獵了。
第二天,這件事一下子傳開了,膽小的我就更覺得那裡神秘莫測了。 村南東邊的葦塘地處村邊,少有人去。 隻有我家門前的葦塘四周人家環繞,坑子不深,幹幹淨淨的沒有什麼危險,于是那裡便成了我們後場、鞑子街一帶的孩子們的天然樂園。
VOL.春日的回憶春日的葦塘一片生機勃勃,紅紫色的蘆芽競相鑽出,密密麻麻的,大有雨後春筍之勢,橫向看去乃天然一盆紫霞,鮮嫩、油潤、茁壯。它們仿佛齊聲在向大自然呐喊:春天來了!蘆芽長勢很快,一夜之間能竄出半尺多長。我們便開始有遊戲做了。随手掐下蘆尖,剝下細皮成筒一吹就響,聲音細嫩,有時十幾隻小笛兒此起彼伏的,聲音和諧悅耳。
蘆葦塘對我們這些孩子們很大度,她任憑我們亂扯她兒女們的頭發,甚至能容忍個别小朋友從根部折蘆杆當馬騎,她默默的忍耐,頑強的生育,一夜之間便在剛折斷的葦芽旁再孕育出更茁壯的新蘆筍。不出幾日,蘆筍拔起老高,等到齊刷刷一定高度時,它們便開始放葉了。看吧,紫色的杆,嫩綠的葉,葉尖上還有撮白絨毛,煞是好看。遠遠望去紫霞噴綠,大有一種紫霧缭繞,綠意欲滴,擎天而起,勢不可擋之勢。這下我們這夥淘氣包又有新把戲了。
擗下一隻葦葉,卷起成喇叭筒狀,将口處捏癟,再捏成棱形,吹起來聲音響亮極了。有的男孩手很巧,好勝心又強,一心想卷起的喇叭比别人的大,于是競賽活動開始了,葦塘媽媽可要倒黴了,我們散去後的葦塘邊到處是斷葉殘笛,狼藉不堪。
除此之外,我們還在葦塘邊上的空地上做遊戲,一幫上了初中的大哥哥們在塘北的馬家胡同口外的空地上打壘球,另一幫年齡小點的男孩們在葦塘西邊的空地上打尜兒、抽漢奸。我們一幫小姑娘在志英姐姐的帶領下,在更西邊一點的高地上玩過家家。 志英姐當年也就十八九歲的樣子,模樣兒标緻極了,特像《九九豔陽天》電影裡面的演員小英蓮,我很羨慕她的美麗,對她的話言聽計從,她帶着我們玩丢手帕,跑圈圈等,并給我們每個人都起了綽号:什麼 “‘馬糞箕子’ 擓着‘花雞蛋兒’,後面跟着個‘大傻蛋’……”那個所謂的大傻蛋就是我了,當時我最小,又胖又圓,确是傻乎乎的,自己心裡雖然對這個綽号不滿,但也不太介意,因為隻要别人不排斥我,能和我一起玩兒,我就知足了,一時間葦塘上空笑聲、叫聲、鬧聲、争論聲連成一片,春日的葦塘載着我們濃濃的鄉情,成為我們兒時的樂園。
VOL.蘆塘夏趣夏日的葦塘别有一番情趣,高高的蘆葦密不透風,葦塘深處便有水鳥居住了,最普通的一種俗名叫“葦蚱子”,它們的窩搭的十分乖巧,往往是借助一兩杆垂蘆交叉點,巧妙地銜來樹枝,小棍交叉而放,平平穩穩地坐落在蘆杆中間,上面再叼些鳥毛柔草之類鋪墊,一個舒适的小窩便搭成了。但它們的繁殖是很艱難的,因為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被淘氣的孩子連窩帶蛋一起端走了。等到雨季來臨,葦塘裡存滿水的時候,才是它們繁殖的最佳時機。
雨後的葦塘是熱鬧的,塘邊的各類的植物競相生長,什麼喇叭花、牛蒡子、野丁香等植物種類繁多,開花時香氣四溢,尤其是那種紅色莖杆粉色花朵的野丁香,香氣能傳好遠。這些植物的藤蔓封嚴了葦塘的四周,加上滿滿的一塘雨水,葦塘媽媽就不擔心孩子們再去她那裡搗亂了。
夏日葦塘最熱鬧的一景當屬“蛙鳴”了,也不知那裡來的那麼多的青蛙,也不知它們咋繁殖的那麼快。前不多久塘内大大小小的水坑裡一堆一堆的小蝌蚪才指肚大小,這一場大雨過後青蛙就成了這葦塘的主宰了。“隔泉十裡聽蛙鳴”形容青蛙叫聲洪亮、傳的很遠,這一點兒也不過分。你聽:“啯兒——、呱——”的一聲試探,馬上就有幾隻應和的“啯兒——、啯兒——呱”,趕上雨後的中午或深夜,它們則更來勁了,千百隻青蛙齊鳴,節奏一緻,形成天然二重奏,你若細下心來仔細觀察,便會發現,原來它們全都是浮出水面,耳後兩個白泡(氣囊)鼓起,你望着我,我看着你的“唱大戲”。若是有人和它們開個玩笑,丢個石子在水面,霎時便寂靜下來,但幾秒鐘後,“大戲”接茬往下唱。村中遠近四處葦塘的青蛙們全部上陣,氣勢磅礴而壯觀。夜深人靜之時則能分辨出幾處蛙隊的方位、遠近,聲音錯落有緻,烘托出和諧、和平的鄉村之夜。
VOL.秋天裡的伊甸園秋日是收獲的季節,門前的蘆葦塘則是我的尋”寶”之地了,這裡有一種植物,不知它的學名叫什麼。桃形的葉子開白花,一嘟噜, 一嘟噜的,花謝後的果實呈羊角形,我們管它叫”牛犄角”,成熟後剝開紫綠色的皮,裡面是白生生的嫩肉(實際上是籽)甜滋滋的,在那缺衣少食的日子裡,那就是美味了。有一次,我又去找”牛犄角”吃,無意間發現一棵奇特的植物,它的葉子較”牛犄角”葉厚重,果實似棉桃那樣肥大,吃起來和”牛犄角”一個味道,但總質量相當于十多個”牛犄角”的果實,真過瘾。
秋日的葦塘水位急劇下降,大地像篩子一樣存不住水了,太陽一曬,濃濃的腥氣從塘裡泛出.俗話說 ”雨水惡腥,魚兒成精”, 說不定葦塘裡真有魚呢。
記得夏天從葦塘往外漾水時,塘邊路上車轍裡就有小魚小蝦在蹦呢。這個想法引起了那些好動的年輕人的注意,周六的一天,從城裡騎車回來的爸爸,和一幫大男孩商量着淘魚坑,他們各自從家裡拿來了桶、盆等盛水之物,先在幹涸的地方挖個大坑,然後一個挨一個的排成隊,互相用盆子傳遞,将水往坑裡淘,還别說,真的有魚,當葦塘的水差不多淘幹的時候,魚兒就亂蹦了,這下可把他們樂壞了,連忙下去捉,濺的滿身滿臉都是泥點子,得到的是鲫魚偏多,還有不少泥鳅、鳝魚。
“姑父!姑父快來!”鄰居家的一個哥哥在喊我爸爸了,他一定是被什麼吓着了,臉上不乏驚恐之色。
爸爸急忙跑過去問:“怎麼了?”
他指着腳下說“您摸這兒”,爸爸的雙手插下去,瞬間,爸爸樂着喊開了“嘿,這葦塘裡真有好東西呀!”
隻見他雙手掐着一條大黑魚棒上來了,這條大魚足有一尺多長,胳膊粗細。原來這種魚有鑽進泥土藏身的本領,表面水裡是看不到的,大家這回也學着樣子在淤泥裡找黑魚棒,果然收獲不小,到了晚上,大家樂呵呵的分享勞動成果,每人端家半盆大大小小的魚,于是晚餐的桌上便有暈腥可食了。
淘過魚的葦塘自然淩亂不堪,還留下了一兩條能過人的小 “胡同”。 白天的時候,膽兒大的可以從葦塘中間穿過。 但到了夜晚,葦塘裡黑洞洞的有些怕人。 可無論如何,我對它是不能怕的。 因為,它就在我家門前幾步之遙,我隻要出門必須繞它走大半圈才行,除此以外我家無路可走。 習慣成自然,我也就不怕了。
不知從哪兒傳來的消息,後場葦坑一帶鬧 “屎魔”了,說是糞便經長期日精月華晾曬而成,個頭不高,有人說是黑色的,有人說是白色的。 我則不大相信,大糞一曬就是糞幹兒,怎麼能成精呢?
純粹是吓唬人的,我的心中隻信奉一條: 不管别人說什麼,我都不能怕,因為我每天都要面對大葦塘呀,姥姥的經曆證實了我信念的正确。
一天夜裡,秋風蕭瑟,姥姥從外面開會回來,走到我家門口不遠處,見前面有一個黑呼呼的東西在晃,我姥姥膽子壯,以為是我家的大公雞跑出來了,就伸手去捉,沒想到這家夥嗖地鑽進葦塘不見了,反倒吓了姥姥一跳。
回到屋裡,姥姥和我們琢磨這件事,推測這東西可能是一種叫“鐵狸子”的動物,但“鐵狸子”究竟長什麼樣兒,我們誰也沒見過。 姥姥畢竟出身昌平大戶人家,是認識字的,心中特有主張,她告訴我和母親說: “我們人類是充滿正氣的,遇到什麼都不要怕,隻要你不去傷害它,什麼東西都會躲着人的。 姥姥的話我覺得有道理,自古至今就有“邪不壓正”的說法,再說,我們回族人信主獨一,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自此我的膽子反而大了。
金秋的季節不冷不熱,正是我們這幫孩子玩耍的好日子,我和六姐 、 秀榮 、王德芝等幾個小姑娘經常在一起玩 “抓拐子”,“拐子”是羊拐洗淨、晾幹、上色而成的,紅的綠的都有,挺好看的,這是我們上等的玩具了,一般人是沒有的,我們玩的羊拐好像秀榮、王德芝她們幾個湊起來的,我是隻有羨慕的份了。 除了抓拐子,我們還玩“指星星過月亮”,我們坐在葦塘北邊點的大碾盤上,用手蒙住一個人的眼睛,其他人排着隊做各種動作,從被蒙者的眼前過,有人喊着“跳舞的過過”、“瘸子的過過…… ”然後讓那個被蒙者猜剛才是誰扮的瘸子,誰跳的舞,猜中了誰,誰就成為新的被蒙者。
這些都玩膩了的時候,天也黑下來了,我們便玩捉迷藏了,我愛“藏”不愛“捉”,因為藏好辦,隻要往黑處一貓腰藏起來就行了,等捉的人過去的時候趁機往“姥姥家”跑,“姥姥家”是事先規定的,一般就是大碾盤處,隻要手摸到碾盤就赢了,若是捉人則不同了,先是到處找人,看那兒黑去那兒找,一找沒人反而覺得瘆的慌,找到了還得捉人家,我又跑不快,一般都是捉不到的,總是輸。所以我隻能發揮我的優勢,開動腦筋,以不讓别人捉到為妙。葦塘則是我的“避難所”了,往那邊上一蹲大氣不出,盯着捉人者,眼見她走過去了,我就松下一口氣。這一松氣不要緊,覺得害怕了,身後的大葦塘黑黝黝的,說不定我身後有什麼東西吧,萬一……想到這兒,頭發根兒立刻豎起來了,嗖地竄出,直奔“姥姥家”拼命跑,直到摸到碾盤為止。
白天時我再仔細審視我的藏身之地,那裡是幹幹淨淨,密密麻麻的蘆葦,不可能有任何的動物藏身,然後第二天接茬玩。秋季的蘆葦塘為我提供了美味的野果,提供了魚蝦葷菜,還為我捉迷藏提供了理想的藏身之所。它不愧是我童年時的 “伊甸園”。
VOL.蘆塘冬趣冬季的蘆塘,綠色盡退,滿塘蘆葦葉杆金黃,上面齊刷刷頂着穗穗蘆花,遠遠望去,黃色的蘆林上蓋着厚厚的、雪白的棉絮,也很壯觀。風吹過來,蘆花飄蕩,又是一景。塘裡的水鳥早就搬走了,青蛙們也不見了蹤影,整個葦塘靜悄悄的等待着主人來收割。這蘆葦是生産隊最後的一茬莊稼,要等地裡所有的活茬都幹完了,才派人來割葦子,趕上夏秋季節雨水大,滿塘水滲不下去,割葦子可成了一件苦差事,因為北方農民很少預備連腳靴褲,又不能光腳下去,因為塘裡備不住有碎瓶子,破碗碴兒。即使沒有,刀割過的葦碴也刀一樣的太危險了。
我見他們将褲腿挽起,穿着鞋子,下到冰冷的水裡去割,水冰得他們直咧嘴,但沒有喊苦喊累的。幹部帶頭,其他人跟着,那種吃苦耐勞的精神真讓人佩服。社員們幹農活是自然有序的,有人割,有人捆,有人運,有人裝馬車。時不時的互相間還開個玩笑:
“嘿,這捆兒是誰捆的呀?怎麼跟大奶奶的纂兒一樣松攏大套的?”
大奶奶一聽不幹了:“猴崽子的!我的纂兒怎麼了?我告訴你,新鞋舊褲腿兒,老頭子不嫌别人瞎淡嘴兒。”
“哈哈哈 …… ”大家全笑了。
低頭幹活的生産隊長也來湊熱鬧了:“大奶奶這話着呀!你們知道這叫什麼?這叫‘一畦蘿蔔一畦芽,誰的老婆兒誰不愛!’”
“哈哈哈 …… ”
率真,豪爽的笑聲蕩漾在葦塘上空 ……
蘆葦割淨後的葦塘一下子空曠了許多,站在我家門口一眼能看到馬家胡同的另一頭,整個後場都顯得寬敞了,好痛快呀!最令我高興的是我每天晚上回家時不再有任何的恐懼,不但如此,冰封的季節,葦塘又變成了我們的天然溜冰場,看吧,大點的男童們或跪或坐在自制的冰車上,用兩根冰釺子劃得飛快,也有更乖巧的男生們穿上了自制的冰鞋,拄着長釺探着身子,做出優美的姿勢讓我們羨慕不已,我們不會做冰車冰鞋,隻能在冰上打“出溜”,先來個助跑,然後再“出溜”一下子滑出老遠,一不留神來個大仰殼,成為大家的笑料。
家鄉的蘆葦塘呀,一年四季變換着不同的色彩,一年四季給我們帶來不同的歡樂,每逢想起它,不由得有一股親切,有一種思念,如今這四處葦塘已都不存在了,但那些往事,卻做為一種甜美的回憶,永遠留在了我的記憶裡,如同一壺老酒時間越長,味道越芳香越醇厚。(文/米萍 編輯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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