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世襄曾評價《天龍八部》:“無人不冤,有情皆孽”。金庸筆下的小說,精彩之處在于突出人物的悲劇色彩,将人性的貪癡嗔融入到愛恨情仇之中。
江湖之大,無人獨善其身,在表面上恣意潇灑的俠客人生中,其實每個人都身不由己。
慕容複便是這樣的一個人,世人皆恨他虛情假意,為了複國罔顧仁義道德,可卻無人心疼他的身不由己。幾輩人的努力,怎能斷送在他的手裡?
為了這樣虛無缥缈的複國夢,慕容複斷送了一生的前程。若他隻是個普通人,身上擔着“北喬峰,南慕容”的美名,身後站着青梅竹馬的表妹,快意江湖恣意人生,豈不美哉?
局外人看他的複國夢,仿佛在看一場笑話,隻有慕容複知曉自己做了多少努力。慕容一族自被北魏所滅後,便四分五裂,到慕容複這一代早已沒了往日餘威,所剩的不過一個莊子三兩家臣。
在這樣的背景下,慕容複很難成事。慕容一族之所以熱衷于複國,很大程度上是受慕容垂的影響。慕容垂此人史書上早有記載,那他與慕容複是何關系?
《天龍八部》中道:“蕭遠山等見黃絹上以朱筆書寫兩種文字,右首的彎彎曲曲,衆皆不識,當是外國文字。左首則是漢字,最上端寫着:“太祖文明帝諱皝”,其下寫道:“烈祖景昭帝諱隽”,其下寫道:“幽帝諱暐”。另起一行寫道:“世祖武成帝諱垂”,其下寫道:“烈宗惠愍帝諱寶”,其下寫道:“開封公諱詳”、“趙王諱麟”。絹上其後又寫着“中宗昭武帝諱盛”、“昭文帝諱熙”等等字樣,皇帝的名諱,各有缺筆。至太上六年,南燕慕容超亡國後,以後的世系便都是庶民,不再是帝王公侯。年代久遠,子孫繁衍,蕭遠山、蕭峰、鸠摩智三人一時也無心詳覽。但見那世系表最後一人寫的是“慕容複”,其上則是“慕容博”。”
由此可見,慕容垂是慕容複隔了幾代的先輩。
慕容一族的燕國曾被前秦所滅,慕容垂擔起複國大業,收攏舊部,于淝水之戰大放異彩。他趁前秦戰敗收攏鮮卑族人,“吾本外假秦聲,内規興複,亂法者軍有常邢,奉命者賞日不逾,天下既定,封爵有差,不相負也。”
慕容垂一鼓作氣,三年後建立後燕國,故複國大業早有先例。慕容複妄想複制祖輩慕容垂的做法,但他卻走錯了方向。
為了收攬人才,慕容複在江湖中闖下美名。為求援手,他混迹江湖與三十六洞七十二島那幫烏合之衆結交。
心裡想到“這三十六洞,七十二島之中,實不乏高人能手,我日後謀幹大事,隻愁人少,不嫌人多,倘若今日我助他們一臂之力,緩急之際,自可邀他們出馬”。
為了拉攏他們,慕容複甚至許下“大夥兒今後有生之年,始終禍福與共,患難相助,慕容複供各位差遣便了。”
慕容複自以為的努力,其實不過是無用功。他将自己放在極低的位置上,供這些烏合之衆差遣,妄想有朝一日,這些人能在自己的複國之路上幫上一把,可他所思所想根本就不現實。
慕容垂招攬之人多為鮮卑族人,大家有共同的志向。而慕容複和這幫無利不起早的江湖小人物結交,隻會拉低自己的地位,辱沒自己的名聲,從一開始他便錯了。
慕容複的家臣鄧百川曾說:“我大燕複國,圖謀了數百年,始終是鏡花水月,難以成功,歸根結底,畢竟是在于少了個有力的強援。倘若西夏是我大燕姻親,慕容氏在中原一舉義旗,西夏援兵即發,大事好有不成嗎?”
聽此一言,慕容複又動了心思。
随後,慕容複抛棄青梅竹馬的表妹王語嫣,以翩翩玉公子的形象入西夏。在回答西夏公主三個問題時,他使出渾身解數。
第一個問題:一生之中,在什麼地方最是快樂逍遙?
慕容複答:“要我覺得真正快樂,那是将來,不是過去”。
第二個問題:平生最愛之人叫什麼名字?
慕容複答:“我沒有什麼最愛之人”。
第三個問題:最愛之人相貌如何?
慕容複說:“我盼得見公主之後,能回答姐姐第二、第三個問題。”
慕容複用盡花言巧語,私下裡做着靠西夏複國的美夢,隻可惜西夏公主早已經和虛竹暗度陳倉,慕容複的計劃再次落空。
他将所有的賭注都壓在西夏公主身上,這不禁讓人想問,若他真能當上西夏驸馬,能複國成功嗎?
鄧百川的謀劃是慕容氏在中原舉義旗,西夏從旁援助,但他們卻沒意識到,中原會有人追随他們嗎?
慕容垂之所以能成功,是因為燕國剛滅,鮮卑族人心中尚有一團火,這才能一呼百應。
而慕容複所在的時期,距離燕國被滅早已過了六百多年,他的燕國早已淹沒在曆史的泥流裡,燕國皇族後裔的身份也不過隻是鍍了一層金而已。
在宋朝的統治下,百姓安居樂業,鮮卑人早已忘記國仇家恨,被漢人同化。就算尚有鮮卑人在世,他們會為了慕容複,放棄這和平安定的好日子嗎?
他靠什麼複國?靠他在武林中聚集的那些烏合之衆嗎?他若當真舉起義旗,恐怕會被天下人當作反賊,人人得而誅之。
再者說了,西夏的實力在《天龍八部》這本書中早有交代。
“其時西夏國勢方張,擁有二十二州。黃河之南有靈州,洪州,銀州,夏州諸州,河西有興州,涼州,甘州,肅州諸州,即今甘肅,甯夏,綏遠帶。
其地有黃河灌溉之利,五谷豐饒,所謂“黃河百害,唯利河套”,西夏國所占的正是河套之地。兵強馬壯,控甲五十萬。西夏士卒骁勇善戰,宋史有雲:“用兵多立虛岩,設伏兵包敵。以鐵騎為前軍,乘善馬,重甲,刺斬不人,用鈎索鉸聯,雖死馬上,不墜。遇戰則先出鐵騎突陣,陣亂則沖擊之,步兵挾騎以進。”
西夏皇帝雖是姓李,其實是胡人拓跋氏,唐太宗時賜姓李。西夏人轉戰四方,疆界變遷,國都時徙。靈州是西夏大城,但與中原名都相比,自然遠遠不及。”
由此可見,西夏雖然兵強馬壯,但與中原相比,還遠遠不如。就算慕容複能說服西夏出兵相助,那複國也是一場空談。
況且他在枯井之中對大理未來繼承人下此毒手,險些要了段譽性命,段譽因禍得福與王語嫣終成眷侶,這才沒有找慕容複秋後算賬。可若讓大理的臣子知曉,大理豈會放過他?
此時的喬峰貴為南院大王,若大理想要對付慕容複,他豈會坐視不理?且不說慕容複是否能說服西夏,就算他說服西夏率軍攻打宋,宋朝臣子派人将慕容複險些殺了段譽之事宣揚出去,西夏是否能承受得住大理的雷霆之怒?
當時局勢,遼國、宋國、西夏、吐蕃、大理五足鼎立。慕容博與慕容複想兵發山東,與遼國吐蕃西夏大理共分宋國,這幾個國家維持着表面的和平尚且不易,慕容一族與虎謀皮能撈到什麼好處?若有國家趁虛而入,反攻西夏,他們又該如何?
慕容複所思所想隻是紙上談兵,他一直高喊複國的口号,他為了複國犧牲了一輩子,放棄兒女私情,放棄兄弟手足,到頭來卻隻是一場空。
二十餘年來,一不屯糧,二不征兵,三不入朝堂,隻在江湖中搞這些小把戲,最後就連這些小把戲也沒耍好。
論武功比不過喬峰,論勢力比不過虛竹,還有一個拖後腿的父親,苦幹二十餘年,留下一地笑話。手下無精兵強将,無文人志士,無糧食錢财,這樣一個空有口号的夢想家,拿什麼複國?
所以就算西夏願意助他一臂之力,以西夏的實力,他也實現不了複國的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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