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門前那條粘連在莊稼地縫隙裡的小土路上，一個美麗的身影出現了。長長的辮子，高高的身影颀長，臉色白皙透嫩。

那時候，我還是一個在街頭草叢玩耍的小不點。一天，父親回家說:“燕萍被婆家退婚了。”

“為什麼？”母親擡頭問。

“還能為什麼？沒上過學！”

“可惜了！”母親有點遺憾地說。

“哪有什麼遺憾的！還有梅麗，也被退了！”

“啊！”母親很驚愕。她像扣在水缸底下。退婚成了一種時尚。

唯一麗麗沒有退婚，被考上大學的未婚夫領走了。

這三個孩子是堂姐妹，父親是兄弟，一個爺爺。

先說燕萍，父親是家中老二，在國營廠子當搬運工，扛大包。他長年不在家，妻子領着孩子過日子，大女兒燕萍沒上學，在生産隊勞動，母親在家做飯。弟弟妹妹們都相繼上了學，燕萍是姐妹中長得最漂亮的一個。要模樣有模樣，要個頭有個頭，誰會想到，卻被未婚夫嫌棄。

未婚夫王新在省城上大學，畢業那年，回到老家，來丈人家轉了一圈，走了。去丈人爸的廠子找他:“叔，我想結婚。”

“好，你們結婚，年齡都夠了。”

“你需要給燕萍要些什麼嗎？”

“你給扯上三身衣服，給我撂上二佰元彩禮，你們辦事吧！”

丈人說話很簡煉，五大三粗的漢子，說話直，像他扛包一樣，扛起一放，很直接。

準女婿走了，再也沒來燕萍家。燕萍心如刀絞，想未婚的女婿，有一肚子話，不知道怎麼說。她想，要是我會寫字多好，給他寫封信，把什麼都說了。

那時候，弟弟妹妹正在燈下寫作業，燕萍心中突然難過:“父親母親，你們為什麼那麼自私，不為我着想，今天落了個睜眼瞎！”

傷心歸傷心，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隻能聽天由命。

幾天後，未婚夫托付媒人來傳話:“退婚，我家裡窮，娶不起你。”

這樁婚姻很快退了。誰都知道，未婚夫當時也很難做決定，燕萍人好，長相端莊，心地善良，大辮子美麗，從肩上拖拽到衣服下擺，走路一擺一擺。可是，誰讓她不識鬥大一個“一”字呢？

鄉親們遺憾地說:“這事都怨燕萍她爸，向人家要這要那，就應該順水推舟，什麼都不要。”

有人說:“那就是一個借口，還是不想要燕萍。”

衆說紛纭，應了那句老話，手掌大難掩衆人口。

梅麗父親家中排行老大，妻子過世早，他拉扯兩個孩子。大兒子上了學，女兒梅麗隻能留在家裡做飯，他要在生産隊掙工分。

梅麗因為沒有媽媽，沒上成學。也是太寸，偏偏梅麗的未婚夫是個萬裡挑一的好青年。高中畢業在家勞動，表現好，人能幹，很快被大家推選為村委書記。

也許，是人家祖墳風水好，遇上當時好政策，層層幹部都得是老中青三結合，很快他被推舉到公社，當上了書記。一路飙升，又被提拔到了縣委，當上了領導。

慕名給他介紹對象的人多，他說:“我有對象，從小訂的娃娃親。”

“咋個樣？”

“什麼都好，就是沒上過學。”

“退了去，我給你介紹一個。”

“啥樣嗎？”

“高中畢業，現在小學當老師，人嗎……”

來人說着笑了。停頓一下，他從口袋掏出一方小照，遞給燕萍的未婚夫。小夥接過照片一看，呆住了。

眉清目秀，高挑個兒，齊肩小辮，看着清純又可愛，這那裡是燕萍能比的？

未婚夫立刻告訴那個人:“行，這婚我退，但過些日子。”

他是領導，思想成熟，雖然說人有七情六欲，但總得和世俗對等，和人倫綱常合理。

過了幾天，他來到燕萍家，給燕萍買了一套時尚衣服，買了一雙新鞋，襪子。給燕萍父親拿了一條煙，茶葉一包，騎着一輛自行車，入鄉随俗。

鄉親們都說:“燕萍好命，碰上有良心的人了。”

他走後，鄉親才知道，他是最後一次登丈人爸家門。臨走時，小夥為難地說:“叔，我對不起你，對不起燕萍，以後我還有可能升到市裡，省裡當領導，燕萍沒上過學……”

老丈人爸明白了，準女婿的意思，他很爽快地說:“沒事，叔能理解，燕萍能接受。”

“這樣更好，以後有什麼事，就來縣城找我。”

燕萍退婚了，很平靜，差距太大。

不久，就聽到未婚夫結婚的消息，和鄰村一位姑娘，是個小學老師。長相十裡八鄉第一個，關鍵是人家是一個高中生。

多年以後，鎮上逢集，燕萍的父親被一輛高級轎車送了回來。原來是燕萍的娃娃親，前女婿碰見丈人爸，送了回來，還在食堂給買着吃了飯。

燕萍的父親很高興，逄人就誇前女婿有良心，人好，鄉親也豎大拇指。

那會，小夥僅僅三十多歲，已經成為市級一把手，成了方圓響當當的人物，無人不曉。大家都說:“燕萍要是上過學該多好！”

麗麗的父親是兄弟三個中的老小，雖然說隻是社辦廠一個小領導，在農械站上班。但是，他人聰明，眼界開闊，雖然知道掙工分在那時重要，他更知道孩子讀書重要。他家孩子都上了學。麗麗是家中老大，上學那會，妻子嘟哝:“你看燕萍，梅麗都不上學，咱麗麗也不上了？”

“讓娃上學，聽我的，沒錯！”

麗麗是三姐妹中，唯一一個，上了學。她們三個小的時候，父母輩還沒分家，爺爺奶奶管事，給她們都訂了娃娃親，那也是一種時尚，門當戶對的，有頭有臉的人家。

麗麗被兩個姐姐小一兩歲。高中畢業那年，未婚夫大學也畢業了，兩家人商量婚事。

男方家意味深長:“給孩子需要準備啥不？”

“不要，要啥哩，新事新辦！”

麗麗父親去縣上開會，母親在家，她很開明，其實是豁亮。

麗麗在家沒待幾天，被未婚夫領走了，去他分配的工作地方完婚，那是另外的一個省城。

多年裡，麗麗都沒回家，工作忙，帶孩子，照顧老公生活。

麗麗母親很開心，她對丈夫說:“多虧，我那會聽你話。”

麗麗父親回眸一個甜甜的笑。

大辮子的姑娘成了那個時代的标記，留在了每個人的心中，經久不息，例如我的堂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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