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句春不晚,我就到了真江南”。近期,這句成為網絡流行語風靡全網,不難看出“江南”是承載着無數人夢想的地方。但是,對于“江南”的定義,網上卻始終沒有達成共識。當然,每個人心目中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江南。那麼,文人墨客筆下哪個如夢如幻的江南究竟在哪裡?何處又是江南呢?
有人說,江南是:“一生癡絕處,無夢到徽州”。
有人說,江南是:“落霞與孤鹜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有人說,江南是:“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還有人說,江南是:“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嚴格來講,這些說法既對也不對,這是因為這些城市都曾經屬于江南,但它們卻不是哪個讓曆代文人雅士魂牽夢繞的江南。為何要如此說呢?這要從江南一詞的由來說起:“江南”始見于春秋時期,最早對“江南”一詞進行釋解的是《爾雅 釋地》江南曰揚州。也就是說,“江南”叫揚州,它是揚州的别稱,所有位于揚州的地域都叫“江南”。那麼,揚州又在哪裡?《禹貢》是這樣說的:“淮海惟揚州”。就是說,北起淮河,直到大海這一廣闊區域都叫揚州,這是地域最廣的“江南”。這就不難理解為何“黃鶴樓”、“嶽陽樓”、“滕王閣”被稱作江南三大名樓。
到了漢代,作為大一統的王朝,重新分天下為十三個刺史部,這時的江南就縮小為揚州所在的刺史部。而到了隋代,同樣作為大一統的帝王楊廣,将“淮海惟揚州”這一模糊概念更明确了下來(“舳舻千裡泛歸舟,言旋舊鎮下揚州。借問揚州在何處,淮南江北海西頭。”)。江南則迅速向“淮南江北海西頭”縮小。随後,取代隋的大一統帝王唐高祖李淵,将吳州改名為揚州,江南就此定格并從此再無變動。自此,隋唐之揚州成為最後的江南,也即是範圍最小的“江南”。
或許有人會說,隋唐之揚州并非禹貢之揚州,它倆不能混為一談。首先需要說明的是,禹貢之揚州本身就包含隋唐之揚州,并且是由大一統的皇帝命名的。那麼接下來的重點就是證實隋唐之後的揚州,是否傳承了禹貢之揚州;那麼它傳承了麼?作為最能說明問題的 “維揚”一詞出自《書·禹貢》:“ 淮海惟揚州 。”惟,通“ 維 ”。後北周庾信截取二字以為名,其《哀江南賦》:“ 淮海維揚 ,三千餘裡”。這裡代指禹貢之揚州。到了唐代,劉希夷在《江南曲》吟詠道:“暮春三月晴,維揚吳楚城”。而作為吳、楚之城的揚州自此有了“維揚”的别稱,這不僅得到唐代所有詩人的認可并廣為采用。至宋代,文人墨客不僅承認隋唐之揚州即是禹貢之揚州,并且進一步吟詠做實:《維揚即事》詠道:“牛鬥星邊禹貢州,東南屏蔽大江流”。《還揚州許書記家集》詠道:“廣陵郡大古九州,記室官清外三字”。《瓜州歌》詠道:“偉哉淮南鎮,禹貢之揚州”。到元末明初更是在揚州城設立維揚府,至清代,在揚州城設有維揚縣。直至今日,“維揚”依然代指揚州城。由此可見,揚州傳承了“九州之揚州”,是其唯一繼承者。那麼,唐詩宋詞是如何吟詠揚州這個江南呢:杜牧:“青山隐隐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箫”;施肩吾:“又向江南别才子,卻将風景過揚州”;蘇轼:“長記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煙雨,杳杳沒孤鴻”;王安石:“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隻隔數重山。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不僅如此,詩人們還通過對揚州城的描述及贊美,賦予了作為别名的“江南”富庶與繁華屬性:
李紳《宿揚州》:“夜橋燈火連星漢,水郭帆樯近鬥牛”。王建《夜看揚州市》:“夜市千燈照碧雲,高樓紅袖客紛紛”。杜牧:“街垂千步柳,霞映兩重城。天碧台閣麗,風涼歌管清”。姚合:“園林多是宅,車馬少于船。滿郭是春光,街衢土亦香。春風蕩城郭,滿耳是笙歌”。楊萬裡:“揚子橋西轉彩航,粉城如練是維楊”。
面對如此美麗、富饒的“江南”,詩人們又會做出怎樣的反應?詩仙李白曾六次來到揚州,當他思念揚州時吟道:“寄言向江水,汝意憶侬不。遙傳一掬淚,為我達揚州”。而當孟浩然離開揚州不久,到達浙江既控制不住自己的思念之情:“建德非吾土,維揚憶舊遊。還将兩行淚,遙寄海西頭”。不得不感慨孟公真不愧是李白的好基友,就連思念的方式都相同。而此時清貧的詩聖杜甫也坐不住了:“為問淮南米貴賤,老夫乘興欲東遊”。文學家陸遊更是自降身段,即使是作為賣貨郎都情願:“夢為估客揚州去,水調聲中月滿船”。北宋著名文學家、“蘇門四學士”之一的晁補之更是魂不守舍:“行雲歸楚峽,飛夢到揚州”。
更有甚者,喝個酒、插隻柳、騎着馬、隔江看一眼,滿腦子也都是夢想:“酒邊蘇小西湖路,夢裡揚州明月樓”。“門插一枝荊楚柳,夢回十裡廣陵燈”。“淮南二十四橋月,馬上時時夢見之”。“煙樹蕪城熨不開,夜深燈火照樓台。欲披紫绮過江去,月冷滄洲待鶴來”。由此可見,揚州城就是哪個讓詩人們魂牽夢繞、心之神往的夢裡江南。
對待夢裡江南,宋人絕不吝啬,他們要把禹貢之揚州所有美好的文化傳承給揚州城。為此,詩人們直接化用典故,于是乎,宋詞中“揚州鶴”齊飛,“何遜揚州”勁舞。與此同時,宋人還有意無意地在揚州城建了一座“騎鶴樓”,模糊了時空概念,使騎鶴、逐夢與揚州融通一體。從而造就了“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這一千古名句,也即是成語“騎鶴維揚”的由來;而“何遜揚州”經過宋詞、元曲兩代接續,最終成為揚州城的典故“東閣梅”。同時,作為詩人們的夢中之地必有“仙花”,文章太守詩雲:“瓊花芍藥世無倫,偶不題詩便怨人。曾向無雙亭下醉,自知不負廣陵春”。自宋起,瓊花便被世人視作“仙花”,有詞為證:“十裡春風,二分明月,蕊仙飛下瓊樓。看冰花翦翦,擁碎玉成毬”。
作為唐詩宋詞浸泡的“夢裡江南”,必定是人文荟萃之所。唐初詩壇四傑的駱賓王、盧照鄰來了,羅隐、李白、孟浩然、劉禹錫、白居易、張若虛、徐凝、張祜、劉長卿、杜牧、李商隐、高适、崔颢、王昌齡、皮日休等著名詩人來了。據《舊唐書》記載,當時“天下文士,半集維揚”。至宋代:黃庭堅、歐陽修、蘇轼、蘇轍、陸遊、秦觀、姜夔、李清照、辛棄疾、韓琦、楊萬裡、陳師道、曾鞏、文天祥、王安石、晏殊等著名詩詞人先後到訪揚州。推崇唐詩宋詞的元、明、清就更不必說了。
作為詩人雲集的“夢裡江南”,文化高地自然不可或缺:一處是坐落于揚州城北的平山堂、大明寺。平山堂為歐陽修所建,是其名篇《朝中措 送劉仲原甫出守維揚》吟誦之地。其後,大文豪蘇轼為紀念恩師,又在平山堂後修建一座谷林堂。蘇轼的《西江月·平山堂》、《江城子·墨雲拖雨過西樓》皆出自此處。大明寺為唐代東渡扶桑的大和尚鑒真所在寺院,其寺院栖靈塔内留有李白、高适、劉長卿、劉禹錫、白居易等人登塔詩墨。由于兩處建築緊靠在一起,曆來是文人雅士的文化聖地。晏殊的千古絕句“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就出自寺中。另一處是明清時期,在揚州城古運河畔修建的“康山草堂”,它不僅是當時揚州園林之一,更是文人吟詩作畫交流的場所。
既然是詩人們的“夢裡江南”,那麼,名篇名句必然層出不窮。與揚州相關的名篇有:秦觀《夢揚州·晚雲收》,姜夔《揚州慢》、張若虛《春江花月夜》,徐凝《憶揚州》,杜牧《遣懷》、《寄揚州韓綽判官》、《贈别二首》,李白《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 》、《靜夜思》,歐陽修《朝中措 送劉仲原甫出守維揚》,蘇轼《臨江仙》,白居易《長相思·汴水流》,王安石《泊船瓜洲》,劉禹錫《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等等。名句就更多了,例如:“誰家唱水調,明月滿揚州”。“誰知竹西路,歌吹是揚州”。“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 “十裡揚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說”。“試問江南諸伴侶,誰似我,醉揚州”。“維揚一枝花,四海無同類”等等。典故亦是如此:南柯一夢、騎虎難下、波濤洶湧、似曾相識、功德圓滿、龍蛇飛動、删繁就簡、東閣梅、四相簪花等。同時,作為“夢裡江南”也擁有千古名曲《廣陵散》以及世界名歌《茉莉花》。
随着衆多文人墨客彙集揚州城,他們或吟詩作畫、或比拼詞曲、又或把酒言歡。而圍繞這些文人雅士志趣、愛好乃至習性的各行業旋即展開,“江南文化”也至此逐漸産生。它不僅是服務于詩詞歌賦的廣陵琴派、廣陵筝,也是把酒言歡的維揚菜;它不僅是服務于休閑娛樂的揚州早茶、揚州沐浴、揚州彈詞,也是雅俗共賞的揚派盆景、揚派剪紙、揚州漆器、揚州玉雕;它不僅是服務于詩詞印刊的揚州雕版印刷,也是獨樹一幟的揚州畫派、梅派京劇。更有三大書院(廣陵、梅花、安定),春江詩社、邗江吟社、淮海詞社加持。由此可見,江南文化并非淺顯的白牆青瓦、小橋流水人家、油紙傘、烏篷船等所能表現地。
當然,揚州不是“江南文化”的所有,她隻是“江南文化”的締造者、傳播者、弘揚者。“江南文化”還包括廣義江南地區其他獨具特色的内容,例如:蘇州缂絲、江甯織造、杭州絲綢、景德鎮陶瓷、徽派建築等等。它是一個不斷融合、包容、拓展的概念,絕不是某一地區及城市所特有。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詩仙李白的詩句,讓揚州聞名天下。從它誕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一世傳奇。隻是很少有人知道,揚州才是最後的江南。它穿越千年,風姿如故,宜清風、宜月色、宜微雨、宜詩宜畫。當踏入揚州的那一刻,一個綿長的夢已然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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