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農民日報】

極端幹旱氣候下，既要靠天降雨，又不能隻等降雨。當甘霖來臨，隻有堅持到最後才能得救。曬得焦幹的辣椒、豇豆、茄子、橘子、樹苗等渴死在生長的路上，每一棵奄奄一息活下來的莊稼都是農民不離不棄的執着。這個夏天，每一位邊等待降雨邊積極自救的農民都可敬可佩，大旱之下那些保百姓生活如常的人，亦值得稱贊。

8月26日下午，在開州區正安街道白華水庫，遼葉村村民坐在灑水車上協助抽水。李浩 攝

總算把雨盼來了！8月28日傍晚，重慶市開州區竹溪鎮白雲村，烏雲密布，細雨紛紛。緊繃了半個月的柑橘種植大戶張蓉，終于可以松口氣。

今年重慶遭遇了1961年以來最嚴重高溫幹旱：氣溫最高、時間最長、範圍最大、降水最少。據重慶市水利局發布的消息顯示，截至8月23日，重慶197條河流斷流，90座水庫幹涸，36個區縣累計因旱受災人數195.73萬人，農作物受災面積23.58萬公頃。

面對大面積持續幹旱，有限的水源顯得十分珍貴。圍繞着坑塘、水庫、灑水車等等，人們不斷争取并且争議着獲得水資源的權利以及能力。無論如何，都在期望着給地裡的莊稼喝上一口水。

水源吃緊，杯水是金

下雨了，張蓉能睡個踏實覺了。她已連續熬了14個通宵。8月中旬，老家的樹苗曬幹死後，她才意識到這是一場大旱，回到白雲村就立即着手抗旱。

事實上，這是一場長達近50天的幹旱。正如中國水利水電科學研究院防洪抗旱減災中心主任呂娟對媒體分析的那樣，幹旱和洪水不同，并不會在短時間内造成嚴重的破壞性影響，而是有一個緩慢發展的過程，“就像從量變到達質變”。所以張蓉才會後知後覺。

柑橘是開州區受旱最嚴重的農作物，開州區農業農村委副主任王才毅告訴記者：“8月中旬，水稻、玉米、李子、梨等基本已采收，而重慶的柑橘品種多為春橙，當前正是柑橘挂果、生長的最佳時期，因此受災較重。”截至8月30日，據開州區農業農村委統計，全區水稻、玉米等糧食作物受災面積199219畝，經濟損失約4235萬元，柑橘受災面積102800畝，經濟損失約10419萬元。

抗旱期間，每天下午3點，張蓉就要開始準備晚飯，因為工人5點開始澆水。這也是她最不願看到自家柑橘樹的時段，耷拉的樹葉和曬焦的果子讓她看了焦心，内心的焦急和酷熱的炙烤，使她身心俱疲。一直到次日淩晨5點，20名工人分兩批作業才能澆完800多畝果園，他們操動着灑水車、水棒、高壓水槍，分别在高中低地段澆灌。而張蓉也不能松懈，汗如雨下也要“盯緊”抽水機房，生怕停機。等到清晨再看，舒展的枝葉又給了她希望。

幹旱下的灑水車，一車難求。張蓉還算運氣好的，500元一車每晚能租到6車，灑水車也澆灌到道路兩旁的樹。開州區農業發展服務中心果品站站長付世軍介紹，開州地貌是“六山三丘一分壩”，63％為山地，因此果園主要建在山上。許多果園灑水車無法抵達作業，即使能到，有錢也未必能租到車。

開州區正安街道“翰林居.桃李緣”果園，灑水車正在噴水救苗。受訪者供圖

8月25日一大早，白鶴街道的柑橘種植龍頭企業負責人郭偉就在路邊等待。得知投保公司要派一輛灑水車來，他一夜未眠。灑水車一到，立即安排工人澆灌。

“别對着樹噴，朝地噴，最好是打窩子（挖坑）灌溉。”果品站副站長魏靜萍糾正道，這種澆法，今天澆了，明天還得澆，在有限的水源、極端高溫幹旱的條件下，采取科學的抗旱技術才能取得不錯的效果。

“為應對極端高溫天氣，8月初，區農業農村委成立領導小組統籌抗旱工作，組建了13個服務隊分赴旱區指導農業抗旱減災。”魏靜萍說，自己就是其中一隊，灑水車也是他帶過來的。開始的抗旱指導效果甚微，因為果農最缺的是水，于是他立即組織保險公司等抗旱隊伍，對方負責把水送到地頭，他們配合做技術指導。但是有些事情，郭偉也表示無奈：40℃以上的高溫天氣不敢找人、也找不到人幹活，隻能噴多少是多少。

更難找的是水源。給郭偉派車的，是中國人壽财産保險股份有限公司重慶市開州區支公司農險部負責人陳國竹，她告訴記者，灑水車每天隻能自帶一車水進村，後續取水成了普遍難題。

果然，郭偉這兒也不例外，原本定好的取水點灑水車上不去。找到了合适的取水點，還要過管理方這一關。郭偉耐心地跟堰塘管理人商議：“人飲肯定會優先保證，也不會影響你養的魚。”最終還是因為二人是親戚，抹不開面子，對方才勉強同意取水。灑水車一邊抽水，郭偉就拿着石頭在池邊作标記，估算用水量。

還好郭偉并不全然依賴這一水源。有着3000畝果園的他防範意識很強，7月初高溫少雨時他就察覺出旱情苗頭，提前做好了防禦，靠着蓄水池、防旱池，滴灌設備支撐了40多天，再加上協調到的水庫、堰塘，勉強可以自保。這幾車水，于幾千畝果園而言如同杯水車薪，但仍被郭偉看作雪中送炭，大旱之下，杯水是金，“能保一棵是一棵”。

郭偉無疑是幸運的。有些果園雖設施先進完備，可由于附近缺少取水源，大部分果樹都已幹枯。經曆了這場大旱，果農們不由感歎：再先進的灌溉設施，終究也離不開水源。

到了8月底，張蓉等人已不再奢望保果，“下血本”隻為能保住樹。她粗略估算，人工、灑水車、微肥配比等每天成本需要5000至6000元。旱情每持續一天，對她都是極限挑戰。“我每天要刷上百遍天氣預報，最多還能堅持四五天，如果29号不下雨，隻能宣告破産。”說着，張蓉濕了眼眶。

付世軍說，當地農民常把柑橘叫“柑子兒”，農民把柑橘當成兒子在看。大旱時期，為了灌溉，大家夥兒打井水、抽河水、租灑水車、用自來水甚至買魚取水，什麼招都用盡了。對農民而言，莊稼就是他們的命根子。

飲水、灌溉，誰先誰後？

17公裡外，梨樹種植戶小楊就沒這麼幸運。村莊靠山、缺水，附近隻有一口集體大堰塘。一周前，小楊發現梨樹枯萎時，抽過一次堰塘水，被阻止了。聽說不讓抽水，又找不到水源，另一名種植戶老張幹脆直接放棄，她沒到梨樹地頭看過一眼，說是省得瞧了傷心。

8月26日上午，小楊推開駐村工作隊隊長辦公室的門，希望隊長能幫忙協調用水。隊長打電話向村裡了解情況後，表示愛莫能助：村支書說堰塘的水要留着保人的命，抽不得。小楊知道，越到後面，缺水越嚴重，抗旱越艱難。但他也不解：飲用水源取自别處，即便要将堰塘的水留作保底，難道就完全放棄農業灌溉？

“能不能估算出人畜用水量，拿出富餘用于澆灌？”小楊再問，對方也很無奈：你家抽了，大家都要抽怎麼辦？據了解，全鎮水源十分緊張，部分居民生活用水都存在困難，一些偏遠村已送水半個月。從辦公室出來，好心的工作人員安慰小楊：天氣預報說還有兩天就下雨了，再堅持一下！

高溫大旱下，人畜飲水與農業灌溉之間的用水矛盾加劇。小楊告訴記者，他所在的村小組，隻有兩口堰塘有水，其中一口還存在滲漏。倘若再旱下去，他就隻能去打井取水。

26日傍晚，在正安街道遼葉村的山頂上，青山連綿，池水粼粼，夕陽拉長了灑水車的影子。“譚主任，剛抽你就來了。”抽水師傅主動向譚述田打招呼。三年前，正安農業服務中心主任、高級農藝師譚述田到遼葉村擔任駐村工作隊隊長，用384戶農民土地使用權作為股權，成立翰林居桃李緣專業合作社，發展千畝桃李産業。今年是試投産，就遇到了大旱。

高溫和幹旱的疊加，溫、光、水、氣、肥等綜合影響，造成植物成熟日數縮短，果實就會提前結果；如果水分供應不足，植物莖葉生長不健，就會形成畸形果或無法長果，譚述田介紹說。因此，提前半個月，他們就搶收了2萬多斤金翠李。

眼看大雨久盼未至，大量樹苗奄奄一息，村裡從8月19日開始抗旱保樹。一車難求之下，正安街道黨工委書記譚愛中為遼葉村協調到了一輛灑水車。正在抽水的，就是這輛車。他們粗略估算了下，幾日來通過灑水車噴灌，挽回即将枯死的苗木1000餘株、經濟損失80萬元。

圖為被曬壞了的金翠李。

譚述田告訴記者，這次大旱全村沒有缺水戶，目前他們還沒有送過飲用水。非常時期“無為”的底氣，全靠平日的“有為”。這就要說起三年前他來村裡做的另一件事：調整用水順序，解決人飲問題。

遼葉村面積12.8平方公裡，微型水庫4個，正常年景下，年降水1400毫米左右，基本能滿足人飲自給。村裡明确4個水庫用水先後順序：人畜用水為第一序列；灌溉用水為第二序列；門市經營、工業等用水為第三序列。“當年修水庫，就是為了防旱灌溉，你憑啥子把它轉為人飲？”當時這一措施引起不少村民的不滿。但是經過多番做工作，水源的問題還是解決了。

譚述田說，農村人飲不能持續，重點是管理不到位。因此，街道提出“民主定價、保底收費、邀标管護、提取公積、小災自救、大災公助”24字管理辦法，組織成立了村用水協會進行管理，召開村民大會，确定管道維護和水費标準，同時還競聘出“管水員”。

人畜飲水保證了，第二序列的農業灌溉用水如何解決？當時，正安整治了一遍山坪塘，為灌溉蓄水打下基礎。行走在遼葉村，每隔幾戶，都能看見大小不一的水塘。目前，全村63口山坪塘，還有大半堰塘有30％的水；等到山坪塘無水可用時，才能按10元/噸标準抽取水庫水灌溉。

“不隻遼葉村，今年整個正安沒有出現人飲缺水、斷水現象。”譚愛中說。早在8月初，正安街道黨工委就做好了抗旱預案，搶修供水管網的管道設施，分類别、分時段合理配置，确保村民正常供水，及時解決9個社因供水源枯竭、427戶1115人零星缺水的問題。危急時刻見真功底，正安挺到了大雨來臨。

水火“夾攻”，何以應對？

就在人們為人飲、灌溉拼盡全力的同時，還要面對山火的威脅。

連續多日的高溫幹旱，讓重慶備受“烤”驗。8月17日以來，重慶涪陵、巴南、江津、大足、銅梁、北碚、璧山、長壽等地相繼發生多起山火。8月26日，長壽萬順鎮火場、北碚璧山火場宣布明火撲滅。至此，重慶市全部火場明火已撲滅，所幸未造成人員傷亡。

“不要燃火灰（稭稈）！”看到不遠處飄起的煙霧，幾名村幹部急忙趕到居民家門口，奮力撲滅火苗。這是在白鶴街道某村，記者見到的場景。前一秒，他們還在灑水車旁，了解抗旱情況。

高溫幹旱天氣下，森林自燃幾率極高。

8月21日下午，得知竹溪與正安交界處着火了，正安動員一百餘人前往支援，司機李師傅就在其中。見火勢迅猛，李師傅等人抓緊行動，大夥兒紛紛砍樹、用挖掘機鏟土，迅速挖出了一條隔離帶。沒想到，火順勢燃到了趙家街道地界，救援隊伍又急忙趕過去，支援趙家救火。這次火情，從區到村反應迅速，應對及時，出動11支應急救援隊伍近400餘人，在奮戰18小時後将餘火撲滅。

據介紹，經過這次教訓，全區更加重視森林防火，智能監控預警、宣傳車、流動喇叭、警示牌等齊上陣。各村增加了巡邏頻次，不時還派人蹲守，但農村地形陡峭複雜，人戶分布分散，防控難度很大。

他們太需要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了，然而幾乎就在雨到來的同時，重慶市應急局發布消息：8月28日19時，市防汛抗旱指揮部決定對城口縣、開州區、巫溪縣、雲陽縣、奉節縣等12個區縣啟動防汛Ⅳ級應急響應。開州區等6個區縣部分地區中小河流洪水及山洪災害風險較高。

同樣備受“煎”熬的四川，在早幾天迎來降雨。在經過了這麼長時間的幹旱之後，很多土體已經發生幹裂，如果遇到強降雨或者持續降雨，雨水必然滲入土體，很容易就形成崩塌、滑坡，如果雨量特别大，還會形成泥石流。

“等到雨落下來，還會掉很多果和葉，一定要注意防範。”幾天前，魏靜萍指導果樹噴灌時，也提醒郭偉。果不其然，久旱逢甘霖，氣溫從40℃驟降至20℃，許多農戶頭天抗旱，次日就要防澇。

“未來氣候變化疊加人類活動影響，我國農業、水文和生态幹旱風險等級可能進一步增大。”中國科學院地理科學與資源研究所張永強研究員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由于全球變暖，升溫使得水文氣象要素的變率增大，部分地區幹旱或洪澇的頻率都可能增多。

極端幹旱氣候下，既要靠天降雨，又不能隻等降雨。當甘霖來臨，隻有堅持到最後才能得救。曬得焦幹的辣椒、豇豆、茄子、橘子、樹苗等渴死在生長的路上，每一棵奄奄一息活下來的莊稼都是農民不離不棄的執着。這個夏天，每一位邊等待降雨邊積極自救的農民都可敬可佩，大旱之下那些保百姓生活如常的人，亦值得稱贊。

王才毅說，在大雨降臨前，開州區農業農村委就按照農業農村部、市農業農村委相關指示要求，作出彌補旱災損失的補救舉措：搶收秋糧減少損失；增蓄再生稻增加産量；增補秋馬鈴薯、二季甘薯、早熟豌豆等晚秋作物；開發撂荒耕地種糧擴面；補秋糧損失。

今年南方大旱波及廣泛，農村用水矛盾暴露出當前個别地區農業水利設施建設、水源保護、農村飲水管理問題。據了解，在一些村，水塘年久失修，漏水嚴重，淤泥堵塞，無法蓄水灌溉；也有的村，因開礦、開山炸石和建廠等原因導緻缺水、水質污染、甚至河水斷流，存在用水安全隐患；還有的村，自來水管老化嚴重，管理缺失，缺水、斷水情況時有發生。

如今，久旱盼到了甘霖。一場大旱、一場場火災，也讓人們警醒，對大自然應存敬畏之心。

“今後，我們要重視水利設施建設、加快推進水肥一體化滴灌設施等，樹立防患意識，打牢基礎，用更科學的方式防旱防澇。”開州區農業農村委有關負責人表示。

誰能知道明年是怎麼樣呢？面對不可預估的未來，人們要做足準備，拿出更大決心和智慧。

作者：農民日報·中國農網記者 李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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