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從有關高考的回憶開始。

記者：您對自己高考時的場景還有印象嗎？

劉大先：我的高考太遙遠了，1996年的事情。特别遙遠。

記者：那個時候的高考和現在的高考，區别大嗎？您高考的時候是什麼心情？

劉大先：我感覺那個時候的高考沒有現在競争這麼激烈，家長也沒有特别強烈的焦慮感。我記得我當時需要從鎮上到城裡去考試，一個人住在旅館裡，對結果也沒有非常重視，考完我就去上海打工，旅遊了。可能每個人的家庭不太一樣。我們當時是農村家庭，肯定也有很多城市家庭特别在意。我知道高考比較重要，但我想人生是開闊的，倒也沒有什麼緊張的，可能也和我性格有關。我就記得當時高考的時候下雨了，我也沒帶傘，就一路跑過去，考完學校統一安排大家在一個旅館吃飯，大家都比較輕松開心，因為緊張的高中學習結束了。

記者：您當時語文考得怎麼樣？

劉大先：我語文考得确實挺好的，語文單科成績是我們全市當時的第一名。

記者：您還記得當年作文寫的是什麼嗎？

劉大先：作文是根據兩幅漫畫寫一篇200字左右的說明文，然後再寫一個議論文，論述你更喜歡哪一幅漫畫及原因，對它做一個評述。這個題材一直到現在也還保留在高考作文形式裡。

記者：議論文對于很多學生來說，還是比較害怕遇到的是吧？

劉大先：高考裡面出議論文的概率是比較大的。因為散文或者記叙文、詩歌的評判标準不太好把握，但是議論文有一些必須要掌握的點，打分會更客觀一些。因為議論文要有論點和論證，主旨要鮮明，層次結構比較清楚，最後還要有結論，就是考生的觀點。層次清楚之後，老師判卷子一目了然，很容易打分。如果是記叙文或者描寫性的散文，評判起來就比較麻煩。我參加過三次高考閱卷，閱卷時時間是很緊張的，根本不太可能從頭到尾細讀。

記者：您參加高考閱卷的時候，最大的感受是什麼？

劉大先：第一印象非常重要，文字一定要工整和漂亮，字迹要清楚，哪怕寫的不是很好看，但是層次一定要清晰。然後還要看文章，立意如何？表達語言是否流暢？觀點是否明确？對觀點的闡釋是否到位？這些其實都是一目十行快速掃過。我的感覺就是，如果一個學生的字迹清楚，段落也清晰，那他就占了很大的“便宜”。

記者：現在有一種看法，認為作文的第一段和最後一段特别重要，您是否認同呢？

劉大先：對，這個确實是。寫作開頭一定要讓閱卷老師眼前一亮，然後結尾要有力。因為閱卷老師的閱卷程序，就是先看開頭、結尾，中間快速讀過去。這樣一來，開頭和結尾就顯得尤為重要。

△劉大先在内蒙古大學 受訪者供圖

記者：很多人說高考語文科目是“得作文，得天下”，您怎麼看待這句話？

劉大先：可以這麼說，但不是很完整。作文是考生語文程度的綜合性體現，在語文試卷中分值比重也較大，所以從技術層面上來說，相對于其他題型來說，作文是很“拉分”的。從另一個層面來說，如果考生的綜合能力好，那作文肯定寫得好。

記者：您在閱卷的過程當中，有沒有給過高分作文？您覺得高分作文需要達到什麼樣的标準？

劉大先：清朝時有個文人叫葉燮，他在《原詩》中将一篇好文章歸結成三個關鍵詞，一個叫理——道理的“理”，一個叫事——事情的“事”，還有一個就是情——情感的“情”。這三個詞基本上概括了一篇好文章所要具備的重要要素。“理”，就是文章的立意、觀點和論點，這是文章的筋骨。“事”，對記叙文的重要性當然不言而喻。對議論文，“事”就是例證，例證要寫的靈活生動，并且要切合“理”。“情”，就是說寫文章要有情感灌注在裡面。好文章不是機械的産品說明書，也不是客觀公允的法律文書，哪怕是一篇議論文，也要有作者的情感态度。“理、事、情”三者結合，就是一篇非常好的文章。

記者：現在很多學生都會背誦一些“萬能句式”，期望在寫作時能夠旁征博引。我們不否認寫作需要靈感，在您看來，寫作時是靈感重要，還是平時的積累更重要？

劉大先：絕大部分人以天資而言都是普通人，對普通人而言靈感是不能依靠的。而能夠紮實依靠的是什麼？是平時的積累，大量的閱讀。閱讀讓學生在無意識當中不斷積累，并化為自己知識和觀念的一部分。當你需要用到的時候，就可以把它從記憶裡提取出來。我認為平時的閱讀積累是特别重要的。寫文章時，修辭是很重要的；對于高考作文，文字的漂亮華美也占很大優勢。哪怕有時候考生可能詞不達意或者言猶未盡，但是文字漂亮也會加分。因為對于閱卷老師來說，快速閱讀時是來不及深入進行邏輯思考的。

記者：您在《文學也期待靜水流深》曾寫到，“從文學與生活的互動而言，現實生活無疑決定文學形态”。每一個時代是不是都有其流行的一種文學樣式，或者說寫作風格和手法？

劉大先：是的，從文學史上來看，有一句話叫“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文學”，一個時代主流的社會情境和其風氣、審美的時尚，一定會折射、反映到文學作品當中。從80年代理想主義、浪漫主義的流行，到80年代後期，西方現代主義，先鋒小說，到現實主義回歸，這些都反映了當下中國的時代主題。新世紀以來，科幻小說成為一個非常重要的文學類型。這是為什麼呢？因為科技創新成為時代的大主題，那麼它必然也會反映在文學當中。所以說，一個時代确實流行一個時代的文學樣式。

記者：從高考的層面來講，和您那個年代的高考寫文風格相比，現在的高考作文會更偏向于另一種文風嗎？

劉大先：這跟教育背景也有關系。現在的孩子接受文化的途徑特别多，不再僅僅限于紙質閱讀，過多的信息量顯然會影響到感受世界的方式，以及文字表達的方式。讀經典文學出來的考生，他的表達會更接近于傳統的書面文學。現在的孩子寫作，知識面會更廣，表達方式也會更加多元、更加自由，這實際上也是技術提升的一個反映。

記者：在您看來，每個時代作文的創作，都帶有這個時代走過的痕迹，對嗎？

劉大先：對，現代人的表達，肯定不可能完全像漢朝時候人的表達。最近幾年也有用文言文寫作文得到滿分的，但這隻是個案，沒有普遍性。對大部分普通學生來講，還是應該按照當下的方式來寫作，要符合時代。比如在舉例時，要能夠緊扣時代脈搏，比如鄉村振興、智慧城市或者是人工智能等大的時代趨勢。

記者：在您看來，文學到底是一門什麼樣的學科？對有志向報考文學系的考生，您有什麼話對他們說？

劉大先：文學學科，坦率地講，實用性可能看起來似乎不那麼高。我們可以稱它為“元學科”，但是學文學對于從事人文社科類工作是有很大提升的。文學其實是一個在生活中方方面面觸類旁通的學科，它的影響是潛移默化的，你沒辦法具體地講述它的功用，但是它滲透在你生活的點點滴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