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觀察者網 李煥宇】讓機器幫助人類完成絕大部分工作曾是不少人對未來的暢想,可如果有一天機器連工作崗位都給拿走了,那又會怎樣?
1811年,被機器排斥的英國工人們将其視為貧困的根源,他們用搗毀機器的方式反對工廠主,力争改善勞動條件,這場運動後來被稱作“盧德運動”。
200多年過去,大機器生産早已在現代社會普及,但類似“盧德運動”那樣對先進生産工具的焦慮甚至恐懼卻從未就此斷絕。
最近的一個例子便是在繪畫領域。
2022年,憑借着打通了“文字輸入——圖像生成”的分類模型——CLIP模型和高效合成視覺數據的擴散模型(Diffusion),人工智能(AI)繪畫已不再是一小部分技術愛好者的專利。Disco Diffusion、Midjourey、Stable Diffusion......功能強大的AI繪畫工具接連推出,一個普通人隻需輸入一些提示詞,就能讓AI在幾秒之内幫你完成一副專業級畫作。
推特用戶@HoDaRaKe的AI繪畫作品《失落的黃金城》
中國公司也在緊追潮流。國内搜索巨頭百度依托飛槳、文心大模型推出了自己的AI 作畫工具——文心·一格。相比于國外的工具,百度在數據采集、輸入理解、風格設計等多個層面持續優化對中文關鍵詞,尤其是那些可能會因文化差異産生歧義的關鍵詞(比如“龍”)的處理,以更好地服務中文環境用戶。
文心·一格的作品
不過,如果說此時人們還能以好奇或是欣賞的心态看待AI繪畫的話,接下來的事情已經讓一些人感到不妙了。
今年8月,在美國科羅拉多州的一場美術比賽中,一副叫《太空歌劇院》的作品拿下了大賽的“數字藝術”大獎。然而,這幅圖并非出自人類之手,而是由一名39歲的遊戲公司老闆艾倫(Jason Allen)利用AI繪畫工具Midjourney創作的。
艾倫并不是一名藝術工作者,此前也從未參加過藝術比賽,他是用Midjourney生成了100多張圖,然後花幾周的時間去調整關鍵詞,最後從中選出三張,将其微調、放大,最後寄給了賽事方。
這樣的作品拿了大獎引發了不小的争議,人們質疑由AI批量生産出來的作品能不能稱之為藝術。
可還沒等人們就AI作品的“藝術屬性”争出個所以然來,更直接的威脅出現了。
今年9月,用AI寫小說的網站“NovelAI”向公衆開放了其基于Stable Diffusion,用于給小說配圖的AI繪圖工具——NovelAI Diffusion。
相比于其他工具,經NovelAI調整的工具非常擅長畫“二次元”風格的圖像:
貼吧網友“AmberK”用NovelAI Diffusion創作的圖片
眼看着AI的畫畫水平越來越高,一些畫師們不禁擔心,再這樣下去,自己會不會丢掉飯碗。
對此,嘗試了Midjourey的日本知名自由插畫師齋藤直葵給出了不同的看法。他認為,雖然有的畫師可能會因此丢掉工作,但AI更像是一個優秀的工具,而且還會創造更多的創意類崗位。
首先,AI畫出來的畫雖然精美,但信息要素過于雜亂,達不到進行商業消費的需求,需要進行再加工,而與其為了滿足需求進行再加工往往還不如讓人重新去畫一幅。
其次,雖然AI作品直接投入商業化有些困難,但這些作品可以很好地激發人類畫師的靈感,從而提升人類畫師的水平,AI的作品也可以以素材的形勢幫助人類畫師更快、更好地出圖。
最後,由于AI繪畫大大拉低了進入這一行的門檻,會有更多人有能力并且願意投入創意類工作,為行業帶來更多活力。
他還以電腦為例稱,當初電腦繪畫崛起的時候也有很多人擔心繪畫要完,但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電腦極大地促進了行業的發展。
正如齋藤直葵所言,在社交媒體上,很多畫師已經開始積極利用AI繪畫來提升自己的效率
百度文心·一格的開發人員也向觀察者網表示:
在藝術史上,上一次“焦慮”的原因是攝影技術的發明,後來的情況我們也都看到了:攝影技術并沒有“殺死”藝術,一方面促使藝術像更加“非寫實”的方向有了長足發展,另一方面攝影藝術本身就變成了藝術的一個專門分支。
因此他們在定位産品時并不是想完全替代人工,而是面向有設計需求和創意的人群,輔助創意設計,打破創意瓶頸。在他們看來,AI繪畫既能啟發畫師、設計師、藝術家等專業視覺内容創作者的靈感,輔助其進行藝術創作;也是為大衆提供一個零門檻平台,讓每個人都能展現個性化格調,享受藝術創作的樂趣。
對于未來,文心·一格團隊認為,AI繪畫技術會帶來兩方面的變化:第一,作為一種新的工具,将使藝術創作過程進行AI協同進化,例如AI生成初稿後人工修改的新創作方式;第二,AI繪畫本身,可能會形成一種新的藝術流派。為此,他們将持續提升産品易用性、可控性、精美度、中國特色等;同時,進一步提高生成效率、降低資源消耗。
總的來說,作為AI繪畫工具的制作者,他們并不認為自己的産品會“奪走”人類畫師的工作,反而會形成新的機會。
但是,對内容創作者而言,AI繪畫引發的生存焦慮并不隻是“沒班上”這樣簡單粗暴。
很多人擔心,AI繪畫其實是對人類作品的縫合、拼貼,因此這不但會侵犯原作者的版權,也會讓自己的AI作品面臨版權風險。
有畫師因此調侃道,在未來,或許“純手畫”都可以成為一種賣點:
那麼,AI繪畫算不算是“縫合怪”呢?
對此,百度文心·一格開發組向觀察者網簡要介紹了其中的技術原理:
首先,AI從海量圖文對應的數據中學習“語言描述”與“藝術畫面”的關聯,這種關聯是豐富且複雜的:例如“山峰”可以是中國畫中的壁立千仞,也可以是油畫中的威嚴莊重,也可能在科幻設定圖中已經被機械掏空,建立了霓虹閃爍的未來都市。
在經過“語言描述”和“藝術畫面”關聯學習的基礎上,當我們輸入一段語言描述,希望創作一幅新的畫作時,AI将調動以上學習到的知識和能力,以随機化的起點開始進行初步創作,數百輪不斷修正畫作,每一輪都會仔細檢查草稿與語言描述的一緻性,以期讓作品與輸入的語言描述具有正确的關聯。在這個修正的過程中,整體的構圖不斷明晰,模糊和噪聲不斷被精确的配色和輪廓代替,最終形成在審美上與人類經驗與知識高度一緻的成品。
因此從原理上講,最新的AI技術生成的圖片不是既有圖片的拼湊,而是類似人類經過長期繪畫訓練後的“再創作”,既有繼承,也有自己的特色。
還有網友用AI再創作的《華強買瓜》演示了“借鑒”跟“抄襲”的區别。
盡管如此,AI繪畫依舊面臨着版權上的争議。
畢竟,AI無法憑空創造圖像,想要讓它學會畫畫,必須用大量的已有圖像來“訓練”畫畫能力,而這一過程有可能會侵犯到原作者的版權。
以當前最受歡迎的NovelAI為例,其訓練用的圖庫網站是“danbooru”,上面的很多圖并沒有得到畫師的授權,已經有一些畫師注意到了自己在不知不覺間正在被AI“白嫖”。
而且,包括NovelAI在内,不少AI繪畫工具都開通了付費使用功能,但那些作品被拿去訓練AI的畫師往往無法在這一過程中受益。
此前曾向網友推薦過NovelAI的博主@Simon_阿文 就取消了之前的推薦,并明确表示該工具的作品會引發抄襲和侵權風險。
實際上,性質惡劣的案例已經出現。韓國一位畫師在直播作畫的時候其過程圖被網民直接扔進NovelAI進行“完善”,然後這個人搶在畫師之前把圖片發了出來,并标注為自己的作品。
韓國畫師的原圖(右),在創作過程中被AI拿去“完善”的圖(左)
對于這些從源頭産生的版權争議,國内AI繪畫工具開發商“6pen”指出:
任何人,都可以借助諸如Stable Diffusion或别的一些開源模型來使用許多當代藝術家的風格,而這并沒有得到這些藝術家的授權。遵守道德和規則的用戶或産品,可能不會申明圖片的版權,但每天都在冒出的新的工具,其中大部分不會做任何措施阻止,或甚至哪怕說明這個問題的存在。但不管怎麼樣,曾經被用于模型訓練的許多原創藝術家,他們都沒有從中獲得收益,他們也對這一切無能為力。
針對這種情況,圖形起源CEO史海天在發表于36氪的文章中談到,如果能夠把藝術家在“創意”交易中的貢獻進行定價,那麼理論上就可以為藝術家帶來一種适應AI創作的新型收益模式。他提出一種想法,即可以考慮在生成圖像的過程中引入一種“注意力機制”,準确定位詞語對畫面的影響,從而量化藝術家關鍵詞對生成圖像的貢獻,從而在原理上為藝術家的創意價值定價。
不過在現階段,最實用的還是讓AI繪畫工具的開發方能夠迅速處理由畫師反應的争議。文心·一格方面就表示,百度對圖片版權非常重視,如果平台未來開放出來的生成圖片侵犯到原作者權益,我們會提供投訴反饋通道,為相關權利人提供權利救濟渠道,迅速處理。
至于AI繪畫作品本身的版權,目前還沒有完全對應的法律法規。文心·一格團隊坦言,他們已經收到了很多圖片商用的需求,用戶希望把文心·一格生成的圖片用到商用場景裡,但AI文生圖的版權問題是國内外法律都在持續探讨的方向,百度方面能做到的就是盡快推出相應舉措,将國内外法律法規的最新進展更新給大家。
那麼,隻要畫師們能夠利用AI去提升水平,而各方也能就AI的版權争議制定詳細的法規,人工智能的沖擊就到此為止了嗎?
畫師@__千九 認為,AI沖擊的是業界生态,以後買方市場(即甲方清楚自己要什麼,就差一隻會畫畫的手)會逐漸轉向成本更低、效率更高的AI。
簡單來講,就是這個表情:
雖然講究畫師自我表達的賣方市場不會受到那麼大沖擊,但絕大部分畫師都是靠買方市場養活的,單純靠磨練畫技并不足以從進入賣方市場。賣方市場的核心在于提供獨創性的新鮮内容,實現起來非常非常的難,但它是避免被AI替代的唯一出路。
另一位畫師@葵呆呆 則擔心,考慮到文化行業的現狀,AI應用于繪畫很有可能會“揠苗緻死”,以一個很高的門檻“卷死”那些潛在的未來行業精英,最終導緻業界整體的創意枯竭。
但這些,顯然已經不再是AI繪畫本身的問題。
200多年前,對于英國工人為改善勞動條件破壞機器的行動,無産階級革命導師馬克思在其《資本論》第十三章“機器和大工業”中評價道:“工人要學會把機器和機器的資本主義應用區别開來,從而學會把自己的攻擊從物質生産資料本身轉向物質生産資料的社會使用形式,是需要時間和經驗的。”
馬克思反對将先進生産工具和工人對立起來,指出當時英國工人勞動條件惡化的原因是資本主義而非機器。
他說:“機器本身對于把工人從生活資料中‘遊離’出來是沒有責任的......同機器的資本主義應用不可分離的矛盾和對抗是不存在的,因為這些矛盾和對抗不是從機器本身産生的,而是從機器的資本主義應用産生的!因為機器就其本身來說縮短勞動時間,而它的資本主義應用延長工作日;因為機器本身減輕勞動,而它的資本主義應用提高勞動強度;因為機器本身是人對自然力的勝利,而它的資本主義應用使人受自然力奴役;因為機器本身增加生産者的财富,而它的資本主義應用使生産者變成需要救濟的貧民。”
雖然馬克思的時代已無法跟現在相比,但雲南大學經濟學院副院長張國勝在2022年第4期的《馬克思主義研究》中指出,數字經濟時代智能機器人的“機器換人”在本質上也是“機器對工人的排斥”。在美國,以智能機器人為核心的機器大生産同樣帶來了生産率快速上升與工人工資收入停滞不前,而且與第一次工業革命時期英國雇傭工人的人均産出與人均工資的發展軌迹非常相似。
他認為,社會主義中國需要高度重視以智能機器人為核心的機器大生産對社會收入分配的不利沖擊,構建一攬子綜合性的政策體系,最大限度确保“沒有人因為智能機器人的廣泛應用而付出不公平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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