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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亦畬宗師
能赢人不一定對,不能赢人肯定不對
一一李亦畬《走架打手行工要言》集解(十)
李新方
【原文】打手是知人工夫。動靜固是知人,仍是問己。
李亦畬《走架打手行工要言》并書
【解曰】“打手是知人工夫”,前面講過,打手作為太極拳獨特的實戰訓練方法,完全不同于其他武術,不是較力,也不是比快,更不是試什麼絕招,而是練知人的功夫,能知人而不為人知,自能制人而不為人制,但打手的具體方法多達二十馀種,大多是所謂“由大圈到小圈,由小圈到無圈”的大圈階段,大圈是不可能練得知人功夫的,也不可能練到小圈、無圈階段,要想練得知人功夫,隻有直接從無圈階段入手,也許你還不能完全理解,再讀李師下面講的知人的具體方法就完全清楚了。
“動靜固是知人,仍是問己”,固,固然、本來,連詞,表轉折。打手中可能發生的具體情況千變萬化,但歸根結底無非是動和靜兩種狀态,即運動與絕對運動中的相對靜止,動是一動無不動,靜是一靜無不靜,而且動中有靜,靜中有動,自己的動和靜必須随對方的動和靜之變化而變化,并掌握主動,這一切本來都是知人的功夫,但知人的功夫仍然是問自己,仍然是知己的功夫,如果不能掌握主動,就要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問自己,問什麼?與走架一樣,都是“一動勢,先問自己:周身合上數項不合?少有不合,即速改換”,上數項,即“兩股前節有力,兩肩松開,氣向下沉。勁起于腳根,變換在腿,含蓄在胸,運動在兩肩,主宰在腰。上于兩膊相系,下于兩胯兩腿相随,勁由内換。收即是合,放即是開。靜則俱靜,靜是合,合中寓開;動則俱動,動是開,開中寓合。觸之則旋轉自如,無不得力”。這“上數項”要求,集中體現了技擊的普遍規律,是迄今為止最先進的武術科學成果,是幾千年來無數武術家實戰經驗的總結,而不是某位武術家的個别經驗,故适用于一切武術實戰,合之則能引進落空、四兩撥千斤,不合則不能引進落空、四兩撥千斤。
觀察和研究任何事物,總離不開一定的參考系,這就是《老子·五十四章》講的“以身觀身……以天下觀天下”。你在打手中要想感知對方“上數項”有沒有,自己身上首先要有,武林中常說的“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是因為行家自己身上先有;而要想能夠感知對方有多少,怎麼樣,自己身上就必須有全部,并且練得精。如果自己在打手中,動靜不能随對方的變化而變化并掌握主動,就是自己于“上數項”有不合之處,“少有不合,即速改換”,這都是以身觀身的方法。
《老子》
如果你隻與都是練太極拳的人打手,特别是隻練推手,雖然多少也能練上一定的知人功夫,但你的參考系太小,隻能知某一部分人,“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莊子·逍遙遊》),要想适應真正實戰的要求,還必須以天下觀天下,用整個武術界作為參考系,同包括了傳統武術和現代搏擊在内的各拳派習練者打手,才能夠練得知一切人的功夫,王宗嶽《太極拳論》講得非常明白:“人不知我,我獨知人,英雄所向無敵,蓋皆由此而及也”。
打手作為太極拳獨特的實戰訓練方法,打手即是走架,走架即是打手,平時怎麼練打手時就怎麼用,你有你的打法,我有我的打法,不管遇到練什麼拳的人,打手時都和平時練拳一樣,叫做“我隻打自己的拳”,你有多大力氣盡管使,你有多快速度盡管來,你有什麼絕招盡管用,我隻用我的引進落空、四兩撥千斤。但打手的目的不是争強好勝,也不是揚名立萬,更不是好勇鬥狠,而是為了知人,能知人就不需要别人也知道自己, “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論語·學而》),前些年有個口号,叫做“理解萬歲”,誤導了不少人,許多人不好好學功夫卻怪太極拳不好使,或前輩沒有把真功夫傳給他。
實際上真功夫不是别的,就是李師傳授給我們的“知人,仍是問己”,這是中國傳統文化反求諸己在武術科學中的創造性運用,《論語·衛靈公》:“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孟子·公孫醜章句上》:“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後發,發而不中,不怨勝己者,反求諸己而已矣”。《孟子·離婁上》:“愛人不親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禮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其身正而天下歸之”。武術中所謂内家、外家的根本差别也正在于此,内求,反求諸己就是内家;外求,追求外在的東西,就是外家。問己就是内求,問自己的拳練的對不對,根據前輩的口授,可以概括為兩句話:“能赢人不一定對,不能赢人肯定不對”。
能赢人,還要看赢得是否高級。任何武術實戰,或不練武術的人打起來,也都會有勝負,而不論哪家武術,都是一般的習練者多,高手少,盡管你赢了很多拳派的習練者,并不等于已經有了很高的知人功夫,“上數項”要求是最高級的技擊心法,你隻要做到了一點點,就會在一般習練者面前占有明顯優勢,雖然還有很多要求還沒做到,也可能會赢他。
太極拳打手
能赢人,還要看赢得是否輕松。随着實戰經驗不斷豐富,你會逐漸接觸到許多拳派的技擊高手,高手對高手也會有輸赢,僅僅赢了還是不夠的,叫做“能赢人不算高手,赢得輕松才算高手”,必須是引進落空、四兩撥千斤,如果做不到引進落空、四兩撥千斤,赢得還多少有點費勁,那肯定是自己對于“上數項”要求還沒有完全做到。
能赢人,還要看赢得是否漂亮。如果你與許多拳派的一流高手打手,能夠做到引進落空、四兩撥千斤,應該說“上數項”要求都做到了,但太極拳精益求精,藝無止境,還要追求“擲人于丈外而無絲毫觸痛”的更高境界,隻要沒達到這樣的境界就一定還有不對之處。
能赢人,還要看赢得是否有分寸。如果你已經練成了擲人于丈外而不使絲毫觸痛的功夫,也不能随便濫用,“其法主于禦敵,非遇困厄則不發,發則所當必靡,無隙可乘”(《甯波府志·張松溪傳》),而在打手中隻有遇到與自己有同樣追求的朋友才可以用,但如今遇到更多的是畫圈圈、壓胳膊玩或輸不起的朋友,你也可以陪他玩玩,隻讓他感覺到處于背勢就可以了,真正的一流高手都是“我守你的規矩,而不要求你守我的規矩”。
而不能赢人,不論實際情況如何,都是自己不對,而不是對方不對。對方對不對,是對方自己的事情,與自己無關,各家武術各有不同的打法,而同一打法因習練者不同也有不同的技術風格,隻要不能赢人,就是自己不對,就是自己經師不到,學藝不精,隻有時時處處問己,才能由知己而知人,由知人而進一步知己。
太極拳走架:轉身蹬腳
如果你覺得對方發冷勁,那是因為你連冷勁都接不住。打手訓練的第一步,就是從接手法開始,隻要接手法練對了,不論對方是在接手前還是接手後發冷勁,都是最容易引進落空的,而決無不适應之虞。就是戳目、扼喉、頂裆等進攻人體要害部位的打法,隻要接手法練對了,特别是粘手功夫上身後,是任何打法也傷害不了的。
打手與推手是兩個不同概念,但在口語中是分不清楚的,現在一般都稱為推手,還有人嫌推手打的意味仍過重,改稱揉手,或柔手,甚至叫摸勁,規矩當然也就更嚴格了。但規矩隻能約束自己,而無法約束别人,隻有自己先具備了出手見紅、一着緻敵于死命的功夫,别人傷不了自己,才有資格談點到為止,制人而不傷人。幾年前曾有一位好玩推手的名人,與一位練外家拳的朋友推手,那位朋友還算很守規矩,先跟他搭手,可一搭手,就打了他一個嘴巴,如果他多少有一點沾連粘随的功夫也是不可能打上的,更有一些朋友口稱“就是摸摸勁”,一動手就跟你拼命了,隻要你吃了虧,都隻能是你自己不對。
如果你覺得對方用蠻力,那是因為你連蠻力都不能走化。如果你自己把“上數項”要求都練到身上了,“觸之則旋轉自如,無不得力”,則對方越是用蠻力,就越容易引進落空、四兩撥千斤,就越赢得輕松,赢得漂亮,赢得幹淨利索,是故覺得對方用蠻力,實際上是自己用蠻力。
如果你覺得對方雙重,那是因為你自己雙重。不然的話,你自己把“上數項”要求都練到身上了,“觸之則旋轉自如,無不得力”,自己當然不會雙重,隻要對方有一分雙重,你便會赢得更輕松,更容易,更幹淨利索,反之覺得對方雙重,必是自己雙重,因而不能走化。
太極拳走架:單鞭
如果你覺得對方是外家,那是因為你自己才是外家。内家拳和外家拳,隻是約定俗成的一種說法,從技術本質上說,内求就是内家,外求就是外家,向内追求的人練外家拳也是内家,向外追求的人練太極拳也是外家,也隻有向外追求的人輸了不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卻歸咎于别人是外家,别人練的不是太極拳。
打手的目的在于向各家武術及其習練者學習,并檢驗自己平時練拳的對錯,而不是檢驗别人的對錯,赢了自己的對手是自己的老師,輸給了自己的對手也是自己的老師,從他們身上都能學來許多原來不知道的東西,一切知人的功夫即實戰經驗,都是從自己的對手身上學來的,故有知人功夫的人一定是尊敬一切人的。對于自己,則必須高标準,嚴要求,“不能赢人肯定不對”自不必多說,而“能赢人不一定對”,是說你無論赢過多少高手,總還有繼續提高的空間,按照李師傳授的“上數項”要求,總還有或多或少的差距。
通過打手發現自己的缺點錯誤後,就要通過走架來糾正,這就是知人仍是問己的功夫,仍然是“一動勢,先問自己:周身合上數項不合?少有不合,即速改換”,這樣練了一段時間,“改換”得怎麼樣,還是要通過打手來檢驗的。
走架與打手,是知己功夫與知人功夫的相互為用,待日久功深,你就會逐漸體驗到李師講的“上數項”要求,不僅是太極拳實戰規律的集中體現,也是一切武術實戰規律的集中體現,故太極拳家看一切武術都是太極拳,法門平等,無有高下,而每個習練者所處的境界自有差别,無非是自覺地運用太極規律以制人,或被動地接受太極規律的制約而受制于人,凡各家武術之長都一定是符合“上數項”要求的,凡各家武術之弊都一定是違反“上數項”要求的,個人技術之優劣亦在于此,因而“人不知我,我獨知人”,“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是完全可以做得到的。(待續)
太極拳走架:懶紮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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