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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澈原聲

生活 更新时间:2025-05-15 13:48:44

子澈原聲(子澈陝西)1

在記憶之上

-----《紙風筝》後記

文/子澈

1

三十多年前,離開唐河老家後,我和父母在高原上的一個山村居住。

那時,我每天到三裡外的小鎮上學。那段路,來來回回走,走了九年。

離家幾百米,要經過山坡下一個廢棄的采砂場。那時,采沙場已被改為菜地。裡側靠山的土崖之下,留有一個采砂洞,洞口被荒草遮掩着。聽父親說,當年采砂時,從那個洞裡挖出幾大筐“龍骨”。我家的抽屜裡也藏有圓圓的巴掌大的一塊,也說不清它是野獸身上那個部位的骨頭。經過幾千萬年甚至上億年的修煉,它已變成珍貴的化石。用小刀從“龍骨”上刮下一些白色的粉末,能止血,可替代雲南白藥。若幹年後,我意識到,應該尋找權威機構鑒定那些骨頭。也許,它們是恐龍的化石呢。

子澈原聲(子澈陝西)2

再往前走,要路過一段幾十米長的石崖。石崖下有一眼泉水,泉水旺,彙成一股小溪常年流淌。大路外側是陡坡,坡面上長着酸棗、馬茹子等一些灌木和各類野花。從春末開始,坡面上開始花團錦簇。有藍色、白色、粉色、紅色、黃色、紫色的各類野花,争相鬥豔。天氣晴朗時,這些豔麗的野花能招引來大群蝴蝶。有些蝴蝶是灰白色,翅膀上布滿黑色的格子,而有的則印着淺黑色的斑點,通體清淡素雅。有些蝴蝶是乳黃色,指甲蓋般大小,飛行速度緩慢,可以輕而易舉抓到。蝴蝶中最美麗的是紅蝴蝶。這類蝴蝶有核桃般大小,翅膀是鮮紅色,上面印着黑斑點,或黑色的條紋。紅蝴蝶體格健壯,飛行速度極快,且警惕性高,反應靈敏。當你悄悄靠近它,想要抓住它的那一瞬間,它會突然從花朵上一閃翅膀飛起來,快速移動到遠處,留下你獨自怅然失落。

走過石崖右轉,是一處廢棄的礦井。坡頂有一間孤零零的絞車房。西側是一座矸石山,緊挨矸石山的是一大堆渣煤,有幾千噸吧?堆在那裡像一座小山。當時渣煤無人購買,被礦上丢棄。住在附近的孩子,每到周末會提着籃子到渣煤堆上撿拾煤塊。每年冬季,那堆渣煤的底部會自燃,有時能燃燒一個多月,從煤堆頂部不斷冒出灰白色的煙霧。

絞車房前的坡道上鋪着枕木鋼軌,坡道底下靠山一側有五間瓦房,正前方是一座結構龐大的澡堂,澡堂後面是鍋爐房。在我上小學一、二年級的時候,那座礦井還未停産。每逢周六,我和其他幾個礦工子弟會相跟着到澡堂洗澡。管理澡堂的師傅認識我們這些小孩,會悄悄打開門,放我們進去。

進了澡堂,眼前是一個寬敞的大廳,也作更衣間,靠牆根擺着一排存放衣物的木櫃。大廳後牆上有一個小門洞,進了門洞,就到了裡間洗澡的地方。有兩個水池子,小水池有一間房子那麼大,大水池有三間房子那麼大。我和幾個夥伴一直在小水池子洗澡。先拔開涼水管出水,把池子沖洗一遍。然後把地漏堵住,再拔開熱水管放水。等池裡的水集到一尺多深,把閥門關緊。然後,一群小孩興奮地脫光衣服,跳進水池裡美滋滋地泡澡。後來煤礦停産,那個澡堂被拆掉了,留下一片廢墟。

澡堂門口靠山一側,是煤礦黑漆漆的井口。父親說過,礦井的主井洞有十幾裡深,兩側還有數不清的小井洞,它們都盤踞在大山的底部。在我的心裡,感覺那個井洞即恐怖而又神秘莫測。

再往前走,要路過一條小河,河面上有一座石橋。這條小河曾經是孩子們的天堂。小河有三米多寬,水深的地方有一米多深,水流湍急的地方僅有幾十公分深淺。河水裡有一群群的小魚。有鲫魚、鯉魚、老爬魚、馬口魚,大的有一二兩重。河底的石塊下面,有數不清的螃蟹。水流清澈的時候,可以看見螃蟹在水底遊走。小河的岸邊長滿馬蓮、水芹菜、燈蒲草。燈蒲草的頂部長有蠟燭般的果實,灰褐色,圓圓的,摘下來握在手裡像柔軟平滑的絨布。有一群群蜻蜓,鼓動着透明的翅膀,直升機一般在水面上巡遊飛行,忽而在水草的頂部盤旋降落,落點精确,動作優雅。

過了橋,去往學校的道路有兩條。一條是順着大路走,經過礦部大院,再經過一片種植麻子的田地,從小鎮西頭進街,然後到達學校。另一條路是小路。先順着河邊朝東走,然後往北,從礦部大院東側的一條小路上繞到學校的後牆外面,然後從土牆上的一個豁口處翻牆跳進校園裡。

膽小的學生一般選擇走大路。膽大的學生一般選擇走小路。走小路時,要經過礦部大院東側牆外的一座房子。那裡,曾經是煤礦的停屍房。當時,每隔一兩年,那座煤礦會出一次大的事故。一旦有礦工受傷後死亡,礦上就安排人員,在那座房子前面搭起靈棚,停放屍首。大人們常說,那座房子看着不起眼,其實陰氣很重。于是,上學的孩子,每到上學校時,大人們都不忘叮囑一句:要走大路啊,别走小路,别讓鬼魂纏上!

那條路,我走來走去,走了九年,一直從童年走到少年時代。我也曾無數次走過那條小路,從來沒見過孤魂野鬼。

不去學校時,我會經常坐在門前的石凳上發呆。左後方是朝陽升起的地方,右前方是夕陽落山的地方。雨後天晴的傍晚,經常可以看見天空上絢麗的火燒雲。院子背後是一座座大山。院子前方也是一座座連綿的大山。它們遮擋人的視線,也會阻隔外面世界的風雨,維系山村的甯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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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陰雨季到來了。雨一下就是十天半月,山村彌漫在雨霧中。幾隻羽毛濕淋淋的麻雀會在屋檐下避雨,不時膨起羽毛,抖落身上的雨滴。有個頭肥碩的蚯蚓從地下鑽出來透氣,在地面上蠕動,成了一群公雞母雞争相啄食的美味。有成片的木耳從潮濕的樹皮上探出頭來,它們吸飽水分,晶瑩剔透。

雨季一過,秋天來了。幾場濃霜過後,秋風一吹,枯黃的樹葉天女散花般墜落。接着,起北風了,冬天來了,山村被嚴寒凍得漆黑。樹枝樹幹是黑色的,枯草是黑灰色的,人的臉是黑紅色的。下雪了,一團團一簇簇的雪花飄落下來,落在山坡上,窯背上,房頂上,樹枝上,木栅欄上,玉米杆上,豬圈的石頭圍牆上,通往村外的泥路上,把山村壓得更低。擡眼望去,山村周圍黑色、灰色、白色對比鮮明,成了一幅潑墨山水畫作。小河結冰了,不斷膨脹身體,在河灘裡凝結出幾丈寬的冰面。寒風呼嘯在每個夜晚,大地萬物沉寂。

過了正月,天氣轉暖。積雪消融,河水解凍。到了二月下旬,角落裡的殘雪被春日的暖風吹化。進入三月,綠草冒芽,桃花、梨花、杏花争相盛開,山村周圍陷入花的海洋。蟄伏一冬的村民手持農具,趕着耕牛,又開始到田地裡耕作。

由此,世界又展開新的一個輪回。

2

三十年過去了,記憶是那樣頑強。許多平日裡很少想起的事物,下筆時竟然會曆曆在目,洪流般噴湧而出。我想,在我大腦的某個區域,一直給童年少年時代的生活留着位置。

除了美好的人和美好的事物,我還會想起兒時見到的許多醜陋的人和醜陋的事物,不過暫時它們不會走進我的詩句。遺忘一些人和一些事情,這似乎意味着是對它們的懲罰。上述文字中,我記住了“龍骨”的神秘,泉水的清澈,蝴蝶的豔麗,礦井的幽深,小河的富裕,燈蒲草的亭亭玉立。甚至,我記住了那座停屍房給人帶來的恐懼。終于,我發現:人的一生想記住些什麼,或者想遺忘些什麼,是有選擇性的。

子澈原聲(子澈陝西)4

除了山村生活,我也時常回憶在唐河的生活,想起故鄉的一些人和事。許多年以後,那些記憶早已扭曲變形,面目全非,當我找到它們的時候,感到陌生和驚訝,仿佛遇見一個多年不見的舊友。然而,仔細打量,會一點點發現它們的身上刻印着時代的印記。與陝北不同,印象中的故鄉是貧窮的、寂寞的、蕭條的、破敗的、使人黯然傷神的。在我成年之後,曾多次回鄉探親,所見所聞,又加深了這些印象。我所看見的是多麼讓人心碎的場景,以及充滿悲劇命運色彩的鄉親。所以,描寫在唐河生活的詩歌,我無法讓文字輕靈、飄逸、清淡。面對現實,一個寫作者是何等渺小,他隻能寫出一些文字,使後人見證一個時代中一個地域的某些生存真相。

詩歌寫作,向前看,是探索與構建。向後看,是一個不斷尋找記憶和經驗的過程。賈寶泉說,童年和故鄉是作家的“零公裡處”。那麼追根溯源,記憶和經驗的起點存在于一個人的童年和故鄉生活——那是一個寫作者根系發轫的地方。

3

詩歌寫作對我來說是艱難的。于堅說:“詩是不知道的,詩是在路上的。他指出:詩人應該“永遠面對一片荒野”,“在智慧和語言的荒原上行走”。他也指出:“詩歌有修辭的難度,技巧的難度,結構的難度”,但“最大的難度,真正的難度是創造的難度”。詩歌是“文學中的文學”,是“文學王冠上的寶石”。詩歌應該最為強烈地表現出先鋒性、探索性和創造性,能夠引領文學的發展。我熱愛詩歌,但我知道我的詩藝依然粗糙,我仍在詩歌王國的門口踯躅。因而,我更願意找到建立在記憶和經驗基礎上的寫作。期待在“向後看”的過程中,建立自己的詩歌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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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驗存身于記憶中。許多經驗在起初發生時,瑣碎淩亂,毫無頭緒,庸俗平常。它們在記憶中沉澱,發酵,慢慢地丢掉雲遮霧罩的外衣,身影愈來愈清晰。這時,寫作者會看見在原有經驗之上的一個嶄新的,具有隐喻功能和象征意義的經驗。這種被記憶加工提煉過的經驗,逐漸具有了庸常生活的神性。

多少年來,我一直是一個思維簡單的人。因為簡單,而拒絕認同意義的隐晦,複雜,盤根錯節。因而,我不願寫那些需要強大想象力做支撐的詩歌。反之,我更願意回過頭,去探索記憶中留存的那些經驗和細節。審視這些經驗和細節在社會學、哲學層面上存在的意義。同時,用它們支撐詩歌的物質外殼,而不至于讓詩句虛無缥缈。

面對自己的生命過程,面對龐大的記憶,我的詩歌寫作往往在迷茫中徘徊停滞。在記憶之上提取生活的神性,依然那麼艱難。

2015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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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慶鵬,筆名子澈,陝西省作家協會會員,富縣作協主席。曾在《星星》《參花》《散文選刊》《延安文學》《西北文學》等雜志發表詩歌、散文、小說。散文《高原的遐想》入選《2015年中國最美的散文》。已出版現代詩集《黑樹林》《紙風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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