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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大學後我們都變得戀家

教育 更新时间:2024-06-26 20:23:40

上大學後我們都變得戀家(50歲後上大學要回我的自尊)1

2021年冬至時節,張計玲(左一)在校園裡和同學們一起包餃子。 (受訪者供圖/圖)

張計玲50歲時,決定“偷偷”地展開自己的高考計劃。此前的十餘年,她作為陪讀媽媽,片刻不離地在書桌前守着,直至2019年兒子如願考入軍校,離開了家。張計玲漫長的陪讀生涯結束了。

為了養育兒子,張計玲做過月嫂、陪護、保潔、洗碗工、流動理發師。她在一部紀錄片裡總結,“一個小時(掙)30塊錢,圍繞着他(兒子)幹了一番事業,送他去了想去的地方”。現在,她要大膽地做自己,滿足自己的自尊心與“虛榮心”,去上學。

備考的書桌原是兒子的,各類教輔書、一摞摞的卷子還是原樣擺着。備考計劃除了丈夫和兒子,沒人知曉。親戚偶然到訪,看到桌上攤開的教科書,笑問“怎麼,你要高考啊”。“是呢”,張計玲笑答。玩笑話其實是真的。張計玲選擇大齡高考,且考了兩回,2021年考上一所三本院校,現在已是大二學生。

53歲的潘喜梅備考時也是“偷偷摸摸”的。她一點點湊齊了備考的教輔書,發現英語書看不懂,需要從基礎開始複習。她想到外甥女的初中英語書正合适,于是打電話讓妹妹把書找出來。電話裡她支支吾吾半天,謊稱自己要出國玩,想學英語。2022年,潘喜梅以54歲年齡考入女兒母校,成為山東中醫藥高等專科學校的最大新生。

2022年的開學季,重慶51歲的的盧江容與女兒一同考上研究生,52歲的魯新林在提前退休後考入武漢高校。年齡有時是個障礙,令他們怯于說出高考的想法,似乎在做白日夢。另一方面,年齡也是他們重燃大學夢的基礎: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他們才從繁雜的家庭事務中解脫出來,才在經年的付出中意識到,接下來該過自己的生活了。

“别讓人覺得我老了”

張計玲個子一米五多,看起來有些敦實。她總是把頭發齊整地往後梳起,加上聲音洪亮,整體顯得精神利落。

她在社交媒體上開了一個賬号,名叫“玲兒”。賬号的第一則信息是“50歲阿姨高考成績出來了”,她在視頻裡展示了高考成績單,文科總分388分。

這是一個丈夫看了會“撇嘴”的成績,“就這麼點分啊”。按照兩人的約定,沒上二本線,就不讀了。沒想到這則視頻挽救了張計玲的夢想,5258人點贊,643人留言,正向鼓勵居多。張計玲說服丈夫,這還不錯,讀吧。

自從張計玲入讀三本院校的學前教育專業,這個賬号豐富起來,開始是軍訓、美術作業、彈鋼琴、包餃子,後來也談些人生感悟和“小自卑”。近期的内容開始往“力量”方向靠——5分鐘的平闆支撐挑戰、爬雲梯、連續跳繩500個。“别讓人看了覺得我老了,咱也有咱的強項了,對吧?”

一年的大學生活裡,張計玲的最大挑戰是體育考試。她說,上學前,丈夫已經退休多年,兩人喜歡做的事情是飯後在附近散步。“沒想到老了,現在要跑起來了”。

她說,大學有大學的規範和标準,50米跑步是10秒2及格,800米是4分34秒,立定跳遠是1米52。張計玲的人生忽然進入加速時代,一時适應不了。第一學期末體育考試拿了61分。同學說,這個踩上及格線的成績“一看就是老師撈回來的”。

她不服氣,拉着丈夫每天跑,配速一慢就提速。她愛較勁,不服輸。剛入學的時候,輔導員認為按她的年齡可以不參加軍訓,不上體育課。她不樂意,都參加了。

她的英語不好,但還是跟着年輕人一塊考英語四級。年紀大了,記不住單詞,英語考試對張計玲而言無異于打一場曠日持久的硬仗。每天6點多起來,先到操場跑20分鐘步,耳機裡循環放着單詞,“放别的聽不懂,單詞還可以”。四級考完,她雲淡風輕地跟兒子彙報,“我四級過了”,剛滿及格線425分。

唯有一項,張計玲在上課時揚眉吐氣——鋼琴。彈鋼琴是件考驗童子功的事,同學們大都沒有基礎,上起課來總感覺在聽天書,張計玲則意外地順利。

“那是我三十多歲就開始學的東西。”張計玲說,作為陪讀媽媽,兒子四歲的時候,她就帶着學琴。丈夫反對,鋼琴一小時400元,越往後學費越貴,不是他們所能負擔的。張計玲沒妥協,她想到折中方案——跟着孩子去聽課,幫孩子把老師說的要點記下來。到家後照着要點監督孩子。這樣孩子能練兩周再去複課,省下一半的錢。剩下的,她去街頭理發,去做家政,一小時一小時地掙。

艱苦生活裡的騰挪技能,在這時派上用場。學前教育專業的學生需要試講,張計玲給大家講樂理課,全用她理解的“大白話”:“什麼是(鋼琴鍵裡的)中央C?中央C就是中間這個鍵,往上走就是高音,鍵盤就是往右。我看誰敢不懂。”

輔導員知道了,喊着隔壁班的學生:“你們誰有不懂樂理的,阿姨給你們講了。”

“上真正的大學”

在老齡化程度日益加深的時代裡,大齡追逐大學夢的故事,仿佛提供了人生的另一種可能性。而這些念念不忘的夢想,大多在幼時埋下了種子。

對于張計玲來說,那是“被看見、被認可的感覺”。家中兄弟姐妹三個,她格外伶俐,小學時拿到滿牆的獎狀。考高中時,全鄉隻有兩個人考上,她是其中之一。

無奈高考時,她兩次失利,第三次通過成人高考上了一所成人大學,讀會計專業。她說讀高中時家裡經濟條件不好,營養跟不上,10點過後頭疼得厲害,書也念不進去。但失利就是失利,包括母親在内,親人們認為她是仲永才盡,頗感失望。這成了張計玲内心的一根刺,總想要拔掉它。

潘喜梅不太樂意提起當初為何沒上大學,那會帶出連串的傷痛。她愛學習,母親也言傳身教。有一回,她在家朗讀《趙州橋記》,一時興起,唱出聲來。母親認為這是态度不端正,用木闆打了手掌。

另一件事則是電影隊來了,放革命電影《風暴》。母親說作業做完才能去看。那個年代還沒有電視機,大半個月來一回的露天電影是難得的娛樂,潘喜梅撒了謊。電影散場後,母親發現作業沒完成,再次打了手闆。

初中準備畢業那年,潘喜梅的母親病逝,家裡經濟不堪重負,父親作出決定,讓她和妹妹退學回家。時至今日,潘喜梅仍記得退學前一次考試,妹妹的英語考了全縣第二,她的語文全縣第一,老師在課堂上誇贊了兩姐妹。

很多同學都考入大學。那還是大學畢業包分配的年代,潘喜梅心裡的傷痛是,如果當年繼續讀下去,她和妹妹也該有這樣的機會。

1986年,潘喜梅進了工廠。“新人進去都愛學習。”潘喜梅回憶,那時單位推崇進修學習,她參加了山東高等教育自學考試,選修漢語言文學。此後又通過成人高考,上了三年夜大,也是會計專業。

那時候考學很難,電大、夜大是60後、70後這一代人常見的求學方式。電大即電視廣播大學,是1979年開始創辦的“沒有圍牆的大學”,以滿足高校錄取率低的情況下人們的求學所需。

1971年出生的盧江容,在18歲時考入四川廣播電視大學。原因是這所電大的畢業生,當地教委會分配工作,以解決基礎教育急需英語老師的難題。

雖說是電大,盧江容和同學借宿在一所專科學校,全日制上學。授課方式既有專科學校的老師面授,也有些是電視授課。考試也不容易,“有同學經常壓力大,着急得哭”。

時移世易,随着高等教育院校擴招,電大、夜大的文憑含金量下降,逐漸不受認可。“覺得你上的不是真正的大學。”張計玲說。于是,“上真正的大學”成了張計玲、盧江容和潘喜梅這代人的執念。

大齡考生的煩惱

有時候,心願隻能埋在心底。過去二十餘年,張計玲生活重心一直是孩子。

一家三口住在30平米的宿舍裡,客廳裡放的是兒子的立式鋼琴、雙排鍵電子琴和書桌,滿滿當當,再無多餘的地方。很多年以前,客廳還有電視。可空間小,這邊看電視,那邊聽得一清二楚。為了讓兒子專心學習,夫妻倆幹脆賣掉電視,不看了。

自己的大學夢,讓步于培養子女上大學,這大概是中年人無需言明的妥協。當陪讀媽媽的這些年,張計玲很少再提起自己想念書。丈夫能記起的,隻有每回在新聞裡看見考了二十多年的“高考釘子戶”梁實,張計玲都說“你看人家還在考呢”。

孩子考上大學、離開家了,張計玲才等來為自己圓夢的準備時間。她對高考内容并非全然陌生,作為陪讀媽媽,兒子準備升學的日子裡,她都在書桌前坐着、看着。

兒子升入高中後,有段時間習慣性地上網找答案。張計玲看不慣:“這是要學廢了。”某次做題時,張計玲責備兒子,兒子來勁了,“不信你做”。

張計玲硬着頭皮摸索了一會兒,竟解開了那道物理力學題。兒子服氣了。更重要的是,張計玲突然意識到:“以前學的沒交回給老師呢。”

之後孩子去學校上課時,張計玲就打開手機,翻看兒子拍下來不會做的題目,自己琢磨琢磨。三角函數、物理電學,一點點在腦海裡重現。

盧江容電大畢業後,一直擔任小學英語老師,也保持着學習的狀态。2003年,她自學了心理咨詢課程,逐步考了心理咨詢師一級和二級認證考試,成了學校的心理老師。

但她也面臨大齡考生普遍的困境——信息屏障。盧江容稱自己是“功能性文盲”,一旦涉及用電腦查找信息便一竅不通,已明确感覺到了學習提升的需求,“那是一種本能,想要超越自己的本能”。

最終,女兒楊晴晴(化名)回家考研提供了機會。“我幫她(盧江容)直接把學校選好,跟她說,就考這個。”25歲的楊晴晴了解母親的需求,建議她考非全日制的應用心理學碩士研究生,不出重慶。網上看一圈各個學校的考研書目,楊晴晴替母親挑了一個難度不高的學校。

由于在學信網上沒有檔案信息,盧江容需要把多年前的檔案找出來,來回辦證明,“那時候羨慕應屆學生,他們沒有報名的煩惱”。

潘喜梅也認為,知道考學信息頗為重要。山東中醫藥高等專科學校招大齡考生的信息是女兒告知的,她在2015年從這所學校畢業,偶然在微信群裡看到母校招生信息。這是近年才有的新政策,可以通過春季高考,以單招的形式考取。這種考試形式相對簡單,同期還會給從事基層醫療的醫生提供報考名額。

潘喜梅所在學院的輔導員朱朋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學院兩個班裡超過25歲的大齡考生共有12人,年齡在四十多歲的都有,“潘大姐年齡最大”。在學校擔任輔導員8年,朱朋曾遇到另一位五十多歲上學的學生。這名學生本身學醫開診所,來學校是為了進修争取醫師資格證。

“多少民間的醫生不知道這個信息。”潘喜梅總說,這是她願意接受媒體采訪的原因,她想讓更多人知道求學的路徑。

人生重心回落

受訪的大齡考生,總會無意中說到“這其實沒什麼”。回看備考過程,他們覺得有時候順理成章,沒有那麼多值得言說的困難。盧江容則很細緻地向南方周末記者數了數五十多歲考研需要的條件,比如得有家人的支持、自己的時間和耐力,能獲取必要的信息。

“我估計人人都對自己的局限性會産生一種不滿足感,這是人的本能。隻不過有些人始終想跨過去,有的人可能在那個地方跨不過去就算了。”盧江容說。

在與盧江容一起考研的日子裡,楊晴晴更深地理解了母親。楊晴晴說,母親備考時,十天半個月就會流露出某種焦慮,一回到家先喊“不行了不行了,背不進去”。經常在傍晚時分,母親覺得悶得不行,一個人開車到對面的山上逛逛。有時飯點前回來,有時則是吃頓好的再回來。

剛開始考研時,盧江容不得要領,對必考科目一點點看,全文抄下來。楊晴晴教母親:“你主要是抓住大框架。”暑假前,盧江容的第一輪複習還沒結束,不得不聽取女兒的建議,調整備考方式。

兩人都在客廳備考,女兒在餐桌上,盧江容在古琴桌上,背對着學習。她和女兒成了同桌、戰友,對話主要是“你今天背得怎麼樣”“我背得還不熟呢”。

楊晴晴能看到母親的焦慮。考研複試前,學校給盧江容發了一封例行公事的考前須知,楊晴晴看着母親坐在電腦前,讀了一遍又一遍,害怕錯過什麼。

一向是生活強者的母親,考研時開始需要女兒的安撫。楊晴晴一遍一遍地告訴她:“你這個年紀考試沒關系的,考成啥樣都沒人說你。”

過去,由于母親的能幹與上進,楊晴晴時常想遠離。她希望保有自己的試錯空間,“即便是錯的,也需要我自己去探索過”。這次考研,楊晴晴沒有考取目标學校,要是放到往常,母親肯定會有責怪。但是這回沒有,盧江容顧不上了。她正陷于加試的焦慮中,緊鑼密鼓地準備着,“你哪有時間去替她焦慮,你在替自己焦慮”。

楊晴晴說,考上研究生給母親帶來了一些變化。以前她總是催婚催育,“生三個小孩,我給你帶”。考研以後,母親感慨自己體力不行,孩子是帶不過來了。至于女兒的婚姻,她開始覺得高學曆女孩,晚一點結婚也沒關系。

張計玲的人生重心,也在50歲上大學後回落到自己身上。過去陪讀時,她走開一會兒,兒子學習就不能專注,張計玲一度擔心孩子上了大學該怎麼辦。如今她發現,孩子離開她也學得很好。

“重回學校以後,開始要我的自尊、我的虛榮,不用低頭哈腰唯唯諾諾地做人了。”她想起過去為了孩子,什麼活都願意幹,在底層賣力氣,總不被尊重。

她喜歡在大學校園裡的感覺。甚至,她不滿足于僅因為年紀大上學被關注。她要參加軍訓,要參加全國統一的四級英語考試,要在與年輕人同樣的起跑線上獲得體面的尊嚴。

南方周末記者 劉怡仙 南方周末實習生 楊心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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