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彎彎,來源:唐詩宋詞古詩詞(ID:tsgsc8)
王維是山水田園詩派的代表,他的詩句總是充滿禅意,空靈飄渺,給人一種超凡脫俗的藝術美感。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他告訴大家,人生境界大抵如此,無路可走時,不要心急,不妨坐下來,閑看花開花落,靜觀雲卷雲舒。
王維生活在大唐,曆經半生榮辱沉浮,論做官他沒有張九齡輝煌,論歸隐他又不如孟浩然徹底。
他似乎在潇灑隐逸與官場政治之間,給生命留了白。
他的辋川别業就像一個平淡溫柔的夢,引得世人向往,不知有多少人為了那個的夢,不惜萬裡去尋訪舊地。
摩诘居士是身在俗世裡,卻能活成心中有山水的人。當我們細數他的生平往事,才能發現悲歡榮辱,浮沉得失,又重要幾何?
年少有盛名王維大約生于武後聖曆二年(699),屬于太原王氏,他的母親是博陵崔氏。開元三年(715),王維赴長安。
和大多數恃才傲物的青年一樣,初到京城的王維,開始幹谒求宦,交結王族。
因才華出衆,詩名遠播,他很快就憑着一身才氣被王公侯門邀為座上賓。的确,王孫子弟需要這樣一個多才多藝的才子,為他們富貴平淡的生活增添樂趣,王維更需要這樣一個上流平台嶄露頭角。
玄宗的兄弟們,如甯王、岐王、薛王等都待他如師如友。甯王精通音律,技藝高超,岐王雅愛文學,長于音樂,還對佛教很推崇。
王維與岐王過從最密,常出入岐王府邸,宴飲遊樂,飲酒賦詩,奏樂助興。
王維能讓諸王如此優待,恰好就在于他在詩、書、畫、樂上的才華,受到了器重和賞識。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的孤寂,很快被現時的歌舞升平和遊刃有餘替代。
可以說,他人生的上半場有很精彩的開篇,少年獨步詩壇是他,才華引人仰慕是他,得到高層賞識也是他。
六年後,開元九年(721),王維擢進士第,官授太樂丞。
他堅信在政治開明的年代,有才能的人是不會被淹沒的。
不料還沒滿一年,他因不熟悉朝廷律令,竟然在皇帝還沒到場時,就讓伶人開演黃獅子舞,惹得現場一片唏噓。
他受牽連被貶濟州司倉參軍。初入仕途即遭貶谪,志得意滿之時突降一霹靂,對王維是巨大的打擊和落差。
每個人在年輕的時候總是對未來有極美的設想,相信才華像金子總會發光,相信會平步青雲直挂雲帆,相信會一路扶搖直上濟世安民。
然而現實怎會按照預想的那般順利且美好?
“微官易得罪,谪去濟川陰。”他從此被驅逐出京城的主流文化圈,再不是躊躇滿志的模樣,内心的苦痛和迷茫不可名狀。
“縱有歸來日,各愁年鬓侵。”縱然有回到京城的一天,隻怕歲月早已染白了雙鬓。被貶谪之人,遠離京都時,誰人的心裡不是填滿了沉重和無望。
然而詩人的神奇之處,在于就算處江湖之遠,依然能将一顆靈魂妥帖安放。在孤苦的獨行路上,詩人還能發現山水田園之美,且這種美是靜谧和諧的清新之美。
赴濟州途中,路過鄭州,王維寫道“田父草際歸,村童雨中牧。主人東臯上,時稼繞茅屋”。在《早入荥陽界》中,他寫道“秋野田疇盛,朝光市井喧。漁商波上客,雞犬岸旁村”。
山東濟州這個小小的糧倉保管員,王維一做就是四年半。四五年時間不長不短,卻是一個青年最黃金的,最該有作為的幾年,除了詩作,他的人生卻沒留下什麼。
遠離政治中心,處于被棄置的境地,是很難有被重用的機會的。開元十四年(726),28歲的王維毅然辭去這個芝麻官,向西返回長安。
他返京城尋覓機會,然而遊宦兩年還無出路。要知道,他及第前就是詩名滿京華的風流人物,這時他的心情真是既矛盾又複雜。
王維不甘心就此沉淪,想方設法尋找機會。據說,唐代一些才子仕途不順,便到藍田終南山隐居,反而引起朝廷重視,被破格提拔,這就是所謂的走終南捷徑。
于是,他到了終南山隐居。開元十七年(729),玄宗常住東都洛陽,王維又随即到洛陽附近的嵩山隐居。
歸隐,一邊平複着他焦躁的心情,一邊也成就了他的詩歌創作。比如恬靜閑适的《歸嵩山作》就作于此時:
清川帶長薄,車馬去閑閑。
流水如有意,暮禽相與還。
荒城臨古渡,落日滿秋山。
迢遞嵩高下,歸來且閉關。
失意之悲給詩人的心靈投下了灰暗的陰影,在停下來的日子裡,他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尋找精神的歸宿。
出仕再做官開元二十二年(734),張九齡為相,36歲的王維預感出仕有望,及時獻上了幹谒詩,求張提拔。張九齡也确實成為了王維的貴人,他提攜王維做右拾遺。
一個有抱負的年輕人,若能遇到生命中的伯樂,無疑是人生一大幸事。
重返長安,離開隐居地的王維,對青山綠水作了一番深情的告别:
依遲動車馬,惆怅出松蘿。
忍别青山去,其如綠水何。
——《别辋川别業》
但好景并不長,736年,玄宗罷免張九齡,任命口蜜腹劍的李林甫為相。
張九齡被貶荊州長史,王維沮喪萬分,寄詩以示思念:“所思竟何在,怅望深荊門。舉世無相識,終身思舊恩。”
39歲時,王維曾以監察禦史的身份出使邊塞,一直到了涼州,寫下的邊塞詩壯麗出奇,别具一格。
他筆下的蕭蕭馬鳴,悠悠旗旌,是如此風華别樣。他詩中的壯麗風光,風俗人情,是如此瑰麗豪放。
最讓人歎為觀止的是“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最令人久唱不衰的是“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最叫人心生緊張的是“居延城外獵天驕,白草連天野火燒”。
那首《隴西行》,策馬飛奔的緊急,關山飛雪的壯闊,全然躍入眼前,令人稱奇:
十裡一走馬,五裡一揚鞭。
都護軍書至,匈奴圍酒泉。
關山正飛雪,烽火斷無煙。
故人不可見
開元二十六年(738),王維回到長安。
740年春,張九齡還家掃墓時,病逝于曲江家中。這一年王維以殿中侍禦史知南選,他路過襄陽,好友孟浩然也死去了,寫了《哭孟浩然》一詩以示悼念:
故人不可見,漢水日東流。
借問襄陽老,江山空蔡州。
兩年後,王維改官左補阙,不久遷庫部員外郎,都是一些小官。
天寶二年(743),李林甫排斥異己,把王維的朋友韋陟排斥出京。“故人不可見,寂寞平陵東。”王維寫詩寄贈襄陽太守韋陟,深表同情。
荒城蕭索,萬裡山河,歲月斑駁,目之所及皆是悲涼,再不見昔日老友。
人到中年的王維,昔日至交或零落,或故逝,或遠離,心中的悲愁,開始久久不散。
當初恩師被貶,他就有了“方将與農圃,藝植老丘園”的歸隐之意,當一個又一個不幸,相繼而至,他真想退出這污濁的官場。
久在樊籠裡王維母喪,他卸職到辋川守母喪三年。丁憂期滿,回朝複職。
王維遭李林甫歧視多年,又遭楊國忠排斥,日子過得并不如意。直到安史之亂前才遷升給事中,年過五旬,仍然沒有大的建樹,隻換來一紙浮名,抱負終成空想。
這些年,他親眼看着當初不如自己的人,隻因是李的親信就迅速升遷,而自己才高名盛卻久居人下。
數年壓制,他身心俱疲。所謂“久在樊籠裡,複得返自然”,相較于官場,他更喜歡待在山林裡,迎着松林吹來的清風解帶敞懷,在山間明月的伴照下獨坐彈琴,萬般皆自在。
盛極而衰的時代結束後,席卷而來的是一場大亂。755年,安祿山打進長安,57歲的王維被抓到洛陽,脅迫做官。
他沒有自我解脫,反而陷入新的藩籬之中。他為盛世的結束唱了挽歌,歎那民生凋敝,宮室荒蕪,憤那亂賊尋歡,安甯不再:
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僚何日更朝天。
秋槐葉落空宮裡,凝碧池頭奏管弦。
無論他再悲痛,再感傷,再留戀,再哀悼,現實的殘酷,不容他多作選擇,或者命運本沒有留太多的選擇給他。
他沒有以死明志,也沒有舍生取義。一如有人所言:“人其實從不能在時代裡選擇自己的命運。”
安史之亂後,王維獲得赦免,最後官至尚書右丞。
靈魂得清淨
當激情不再燃燒,王維仍然将做官和隐居處理得圓滿無缺。
縱然他的晚年生活因為安史之亂的清算,夾雜了太多的苦悶和惶惑。好在,山水田園療愈了他,他為自己的靈魂找到了一個清淨的地方。
從年輕時的揮斥方遒,到後來屢次挫敗,在得失之間,他的内心好似有條“毒龍”在啃噬着。
“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龍。” 好在,獨守空寂的時光裡,他參禅悟道,寄情山水,漸漸降服塵俗的毒龍。
在人生的暮年,王維欣喜的應該是在辋川的山居歲月,是他與裴迪一起遊山玩水,作詩唱和的時光。
他樂意在山中修身養性,觀朝槿晨開晚謝,看村落裡炊煙袅袅,看漠漠水田飛白鹭,聽陰陰夏木啭黃鹂。
“野老與人争席罷,海鷗何事更相疑。”做一位山中野老,心不為形役,才是最重要的。
在生命的終點,他心中懷念應該也是“月出驚山鳥”,“紅蓮落故衣”那樣的靜谧,是“獨坐幽篁裡,彈琴複長嘯”那樣的惬意。
761年,王維“臨終無病,遺親故書數副,停筆而化”,随風而去。
人活世上,似乎沒有永久解脫心靈的途徑,隻能像王維那樣,一邊與不如意的人生暗暗周旋,一邊又靜靜守護着自我的空間。
-作者-
彎彎,願用厚重作紙,清淡作筆,書寫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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