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樂府文化塗塗稱為“天生的編輯”。
他是一位資深科幻編輯,執行主編《銀河邊緣》系列,還牽頭出版了許多優秀的作家作品,比如:七月的《小鎮奇談》、劉洋的《火星孤兒》等多部科幻長篇小說。
他也是一位作者,最近出版了個人首部短篇幻想小說集《月海電台》,這也是他寫作生涯裡的處女作。
平日裡做編輯時,他的名字叫戴浩然,回歸到作者身份之時,他有一個截然不同的名字——夏桑。夏桑,原為夏商,取自于夏商周朝代之名,考慮到夏商過于平常,“商”字便化為“桑”,這個筆名自大學本科沿用到現在。
過去十年時間裡,夏桑低頻率地出現在《九州志》、蝌蚪五線譜等線上線下媒體網站,直到《月海電台》的出版使得這一個不為人知的名字躍然于紙面、屏幕之上。
夏桑,原名戴浩然,八光分文化産品總監,資深科幻編輯,執行主編《銀河邊緣》系列及編輯出版《小鎮奇談》《群星》《七國銀河》《火星孤兒》等。
出生在小縣城的戴浩然,記憶裡永遠有一家開了十幾年的米線店,永遠不會變寬的街道。大四來到成都工作實習,成為他第一次來大城市獨自生活的經曆。
從小縣城到大城市,僅僅是一個成都,就讓戴浩然體會到了絕對意義上的“都市距離”,不光是空間上的距離,還有人與人之間的疏離。
就是這個時候,戴浩然開始有意識地吸收不同的養分來幫助自己挨過這個難熬的階段,聽搖滾、民謠、爵士,看更多作者電影,讀更多科幻以外的書籍。
在成為八光分文化的産品總監、資深編輯戴浩然之前,他曾在《科幻世界》工作,後輾轉到遊戲公司及今日頭條從事與編輯無關的工作。最後一份工作就是審核廣告,讓他不斷質疑工作的意義與價值。
而一次晉升促使他決然離開做回科幻編輯,“公司希望我以小組組長的身份帶領大家去工作及完成KPI,某種意義是一次職位的晉升,但是,我感到很害怕。上午跟我說完這件事,下午我就跟楊楓老師問,還招編輯嗎?”
那時候,八光分文化的辦公室地點在西部智谷,戴浩然單程需要花兩小時,來回統共四小時。“回想起來,我覺得不可思議居然堅持了幾年時間,放現在我可能做不到。”
現在八光分文化已經搬到了城南,家住龍泉驿的戴浩然,每天上下班來回還是要花兩小時,相比過去花費的時間對他來說已經好得多了。
談論起編輯戴浩然,“天生的編輯”、“時間掌控者”,他似乎有用不完的時間,他為自己負責的作者籌備新書、出現在各類分享活動現場,甚至經常需要涉及市場工作。
科幻文學依賴于上下遊産業,如:遊戲、影視等,戴浩然不排斥文學文本外的産品延伸和拓展,也希望好文本被更多人了解。貼合眼下的消費習慣,通過不同路徑觸達讀者、玩家、觀衆,是必要的手段和方法。
講到營銷、編輯的事兒,戴浩然顯露出一半的自信,一半的遺憾。負責的《火星孤兒》獲得了影視改編,由趙一龍執導,費啟鳴、趙弈欽領銜主演,該劇被收錄在了2022湖南衛視芒果TV大劇片單。
還有其他項目正在進行中,他依然不滿意,盡管在他人眼裡作為編輯戴浩然的成績已經足夠好。但是,他總想把八光分文化的圖書帶往更高的位置,總覺得自己離目标差太遠。
“就算一個項目實現了大筆的盈利,還是會焦慮,公司運作是不間斷的,需要提高自身的造血功能來支撐源源不斷的産出。
我也不認為我是天生的編輯,隻是比較會算賬。當我确定做一本書後,首先要考慮的是賺錢問題,會去拉表測算如何如何操作運轉能夠賺錢。”
有了這樣的良性循環,在戴浩然看來,才能做更多好書。
豔陽的深秋某天,《月海電台》新書在白夜·花神詩空間開啟了第一場分享活動,戴浩然以夏桑的身份被介紹給在座的讀者們。
夏桑坐在嘉賓席位的中央,着一件軍綠色的長夾克,雙手緊緊環抱着自己,近十年編輯生涯裡參加過的活動已難計數,而這次,他的羞澀和緊張溢于言表。
在介紹自己的新書時,夏桑面露難色,他也逃不出“作者難以去談論自己的作品”的宿命。
新作收錄的十二篇小說創作時間跨度十年,大學直至今年最新一篇短篇小說《尋劍》。每篇小說幾乎都是夏桑處在情緒最低落、最難受的時候創作的,情緒的激蕩推動着個人的創作,往往每篇小說的創作周期短暫、迅速,幾小時左右。
“寫完後整個人就舒展開了許多,至少後來兩三天裡,會覺得自己終于做了點事。”
雖然創作時間迅捷,故事前期的醞釀有時候需要以年計算,意象、創意先有了,再落到文檔裡跟着人物去探索;有時打開寫作文檔任性地寫,然後慢慢去捕捉意象。
夏桑是很典型的探索性作者。
而《月海電台》這本書是一部具有寓言性質的幻想小說,充滿了科幻元素的設定:一台汽車愛上并陪伴女主人實現一場爆裂的覺醒與自我毀滅;一名人類為了贍養家庭自甘淪為空心人,分别裝填進不同的人格、意識,最終在他者意識侵入下自己的身份模糊了邊界,不明白誰是自己,自己是誰?
書中有太多令人不安的設定,離我們的生活貼得很近又離得很遠。在小說裡展開是“遙遠的異星”的設定,故事裡的人們過着我們不久就可以觸達的“近處的生活”。因為如此,不得不擔憂瘋狂的創意設定,是否在某天終究會實現。
不過,本質上,小說骨子裡表達着個人化、私人化的感受、意識、心緒,繼而碎片化的故事片段流動着落寞、蕭瑟的氣息,小刀般劃開了現代人的精神皮層,展現了頹喪、悲涼的内核。
“原本這些稿子沒有打算發表的,寫得就很任性,像你說的有很多情緒,這可能是缺點,同樣也是優點。”
話這樣說,夏桑依然不滿足,他反複談論起三島由紀夫,談論起《金閣寺》,不吝贊美之詞:“第一次讀的時候,對我是絕對的沖擊。原來美能這樣寫”。
在創作過程裡感性地橫沖直闖,結束後,夏桑回到理性不免将作品置于文學坐标系裡回望自己的創作。
“寫作沒有标準,不是為了超越誰,寫作永遠是為了找到自己。寫出來後它就具有了文本屬性,你就要去跟已有的優秀作品去做比較,知道自己在哪個位置。”
與極緻優秀的前人們相比,夏桑覺得自己是一個沒有什麼才華的人,橫亘在眼前的偉大太偉大了,自己的創作隻是在盡力去逼近永恒,雖然寫出來的文字往往轉瞬即逝。
可以說,他對自己的要求幾近于苛刻,“我知道我的位置,相比外界對我的批評或者評論,我對自己的鞭撻厲害得多。”
最後,我問,作家們都在郵票般大小的故鄉裡耕耘,約克納帕塔法乃至高密東北鄉、楓楊樹村、豔粉街……那你的精神原鄉在哪裡,找到了嗎?
“沒有。可能遠方就是我的高密東北鄉吧。”
十年,階段性的寫作結束了。戴浩然/夏桑的生活日常依舊。每天早上六點過起床,八點多開始工作,下午五點三十分下班回家帶孩子,直到晚上十點才有時間。
開始寫作嗎?“不,開始工作。”
不焦慮沒有整塊的寫作時間嗎?“不,我本來就沒有。我的寫作倚靠靈感,不是我想寫就寫,真的寫不出來。”寫,本身讓他焦慮,然而他無能為力,隻有把自己打散在一個個具象的事務中,等待靈感像一道光刹那間閃現,終将消逝在永久的長夜裡。
中島敦《山月記》裡這樣寫:“我深怕自己本非美玉,故而不敢加以刻苦琢磨,卻又半信自己是塊美玉,故又不肯庸庸碌碌,與瓦礫為伍。”
夏桑卻認為:“這話還是太小氣了。哪怕不是美玉,就不能雕琢了嗎?哪怕我沒有才華,就不能寫了嗎?”
之于戴浩然,之于夏桑,他始終認為自己不是一塊美玉,也承認自己的不完美,師長朋友們寬慰他年紀還小,他隻道:“我九一年的,三十一歲不小了”。
翻過二零二二年,他将繼續在後面的日子裡找一塊璞玉——是的,一塊璞玉,由戴浩然與夏桑親手雕琢而成器。
X:《月海電台》裡的故事表面看起來不盡相同,卻又有極強的鍊接,回過頭來看到底表達了什麼?
S:我想我的寫作中去找到一個失敗者的理想人格,這很重要。其實,看過小說就知道裡面的“他們”都很失敗。大家都想成功,那失敗的人不值得被記住嗎?
X:《月海電台》出版後,有悄悄去看讀者的評論嗎?目前,有哪些評論讓您印象深刻?
S:當然要看,每天都在正大光明地看。有說這本書很有詩意,意象很瘋狂,這是好的反饋。不好的,有說科幻圈熟人互吹。不管什麼評論,我不會太在意。有些就小說的評論還是很有道理,說我這本小說是概念先行。對,我承認。有說語言的問題,伴随着說教的成分會讓人覺得不舒服,也有說寫得很矯情。
作為作者确實存在責任,雖然我在盡量避免這些問題,可是寫作不是我想避免就能夠避免。寫得好就好,不好就不好,沒有關系。反正,聽取批評的時候,要分清哪些是理性的批評,哪些隻是情緒的宣洩。但是,看到真的有讀者蠻關心這個文本的,他們認真看了,分享了一些自己的感受,我就覺得很好。
X:作為一部處女作,這十二篇都保持了統一的風格、氣質,沒有想嘗試不同的語言風格和文本結構嗎?
S:幾乎所有優秀的作家(不是說我多優秀)都是一個調調,風格上是不會有變化的。魯迅有變化嗎?王朔有變化嗎?門羅有變化嗎?契诃夫、歐·亨利有變化嗎?
我認為很多時候在結構、語言上玩花活是不成熟的表現,寫作不是這種東西。寫作不是要看我故意去不去重複,不是這樣子的。哪些文本很厲害?文體上是一個東西,寫作風格上是一個東西,又能夠挖掘作者的不同面相,本質上卻又都是一個人。
作者的創作有很大變化是在于他本人處在不同的寫作階段,不是說我想來點不一樣的,而是作者寫了很長時間寫作階段不一樣了,每個階段有階段性的特征。比如像莫言,他起碼在寫《蛙》的時候跟之前不同,隻是他處在不同的寫作階段作品展現出了不同的文學特征,不是說他故意的。不是說我要不停去做嘗試,寫一堆短篇小說,事實上也沒有必要。
X:作為一名資深編輯,編輯本身就是二次創作,加上日常閱讀了大量作品,您應該熟知寫作的技巧,會應用在自己的小說裡嗎?編輯身份對您的創作有什麼影響?
S:的确,我有大量的操作方法、寫作技巧,真沒有用在自己的小說裡。沒想過能出版、發表,根本想不到有人看,那也就不需要去考慮方法。
我編輯過的一些自讀者出發的科幻小說,開篇先把人物建立起來,熟悉的世界觀拉滿,再在熟悉的生活環境裡面做反常的東西,小說的氣質就立刻出來了,再往下走就是方法、技術。我知道,但是我自己的小說沒有太多這些東西。
X:您總是在看書,各個類型的文學、社科等都在涉及。自己會看當代青年作家的小說嗎?就您所了解的同行們都會保持着這樣的閱讀頻率和範疇嗎?
S:市面上火的都得看,這是我的工作,像雙雪濤、班宇、鄭執、林棹……我喜歡,但是沒有到那種喜歡的程度,主要還是看作者有沒有遠遠超越我的生活經驗,給我帶來的閱讀體驗有沒有很驚人、震撼。
具體的文本來看的話——《金閣寺》,是一本關于“美”的概念小說,這種“美”是橫亘在溝口和現實之間的。我第一次讀完會想,為什麼有人這樣去寫“美”的概念?目前很難說,我再看到與“美”有關的小說被震驚到的可能性已經很低了,我日常依然會被不同作家作品裡充斥的閃光點給驚訝到。
科幻編輯們的閱讀趣味也是不同的,跟個人的審美、興趣有關系。抛開書籍,有的更喜歡玩遊戲,有時候,我覺得遊戲也是一種藝術品。
X:最近在看什麼書?
S:最近我在複習過去看過的書。像《黑暗的左手》,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看都覺得震撼得不行,以及最近我們在做格雷格·伊根的三卷本,全是中短篇科幻小說。我看了後覺得他比我要敢寫得多了。其中,有一個故事講一位妻子要通過懷孕把她的丈夫生下來,剛看到就覺得怎麼這麼狠?他在文本裡探讨,愛對女性是不是一種終極剝削?探讨的深度和鋒利程度非常驚人。
我還在看歐裡庇得斯寫的話劇,燕七的《鲸魚安慰了大海》,讓我心裡面變得很平靜、很舒服。
X:最近又在聽什麼歌?
S:最近在聽巴赫。我很喜歡音樂,古典樂是我一直試圖進入的類别。古典樂隊音樂素養的要求比較高,過去我沒有辦法感受到它的好,不覺得很震撼我的心靈。
但是,這兩年我突然感覺到了古典樂的魅力,比如,在聽貝多芬《月光》的時候,我第一次感覺到無盡的月光,還有莫紮特、柴可夫斯基、李斯特,他們有很充沛的感情、情緒。
貝多芬本質上是搖滾樂,他的反抗精神跟搖滾樂是一脈相承的,我聽到巴赫的時候意識到原來他不是在寫人類的聲音,而是在寫神的聲音或者宇宙的聲音。這是巴赫的厲害之處,上次我聽到《哥德堡變奏曲》就被打動了。
我也喜歡九寶、惘聞、薩滿、杭蓋。聽毛不易的時候,能幫助我進入工作狀态,你問我為什麼是毛不易,我也不知道原因。
X:作為編輯又是作者,外界對您的兩重身份都給予了許多正面的評價,您好像總是認為自己做得不夠好,聽起來有點凡爾賽?
S:我見過真正有才華的人,比如七月老師,是天生的講述者,講故事的能力不是一般人趕得上;付強老師,他是一位絕對意義上的科幻作家,科學知識儲備量很大,關鍵是他的創意想法也非常瘋狂,我覺得我這輩子肯定想不出那種創意。他設想過一艘宇宙飛船上的時間流速跟外面的時間流速相差了幾億倍,呈現也很有細節。
梁清散老師,特别善于從曆史的細節裡進行科幻創想,為我們熟悉的曆史環境賦予完全不一樣的質感,讀完之後感覺眼前的世界會跟着不一樣。還有一位尚未被大家熟知的科幻作家羅夏,他産量不高,我當年讀他的《地穹》時,堅信自己目睹了一位大師的誕生。他們都是我達不到的水平,反正,我身邊比我有才華的人太多了。
就算是做編輯這份職業,我們談選題,你看樂府文化塗塗老師的選題抓取能力好強,雖然說我确實跟他所處的環境不同,如果真把我放到他那樣的環境,我能像他有那樣強的選題抓取能力嗎?不能。
塗塗老師為什麼能?因為他近十幾年都在做《書評周刊》的主編,他看了無限量的好書,視野被打開了。你說我能做到嗎?肯定做不到,雖然我天天在看書,但是我做不到,所以說差太遠。
X:有想過做職業作家嗎?或者朝着這個方向努努力?
S:如果我可以做職業作家了,或者說有做職業作家的條件,我想我還是會做編輯。
● ● ●
編輯丨歡歌
圖源丨受訪者提供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