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的藩鎮割據有些像周朝時期的諸侯國,但又不完全像,因為諸侯國隻要不滅亡,總能确保君主的寶座隻在自己家族傳承。而藩鎮節度使們不一樣,他們可能被下屬推翻,或被朝廷鎮壓,這時候他們的家族連活下來都成問題,還如何奢望繼續世襲?
所以有的節度使即使死後家族還在,仍然被外姓人接任,便不足為奇了。河朔三鎮之一的幽州盧龍軍就有這麼一位節度使,接的是自己表弟的班。
這個節度使叫劉怦,據家族墓志說,是劉備的後代。但史學界并不大相信,劉備的後人兜兜轉轉五百年,又葉落歸根了?
安史之亂後,第一任盧龍節度使是降将李懷仙。朝廷因為平亂太累,最後選擇和安史餘黨妥協。
如果有一天換了雄主當朝,也許李懷仙會被清算。李懷仙還真被清算了,卻不是被朝廷,而是被手下的三個猛人,朱希彩、朱泚、朱滔,還是一個姓。
一筆寫不出三個朱字,但朱希彩卻不是那兩位兄弟的本家。因為實力最強,他當然成為了最大的赢家,朝廷也無奈下诏任命他為繼任節度使。
朱希彩覺得有兩個又同姓又同路的兄弟在身邊,簡直是緣分。但他為政苛酷,失去了民心和軍心,很快在大曆七年(772年)被殺,朱泚被推戴繼任;短短兩年後,朱泚為了表忠,把節度使讓給朱滔,自己入朝長安。
作為朱滔的表兄,準确說是姑媽的兒子,劉怦開始崛起。
其實,劉怦出道很早,他的父親劉貢曾任廣邊大鬥軍使,劉怦也任裨将,後來因為父母年邁,才回家不幹了,李懷仙召他複出,他也沒去。
其實有迹象表明,朱泚入朝未必是主動,很可能是受了朱滔的脅迫。所以劉怦複出是不是因為這個表弟不好相處,咱也不知道。
劉怦因軍功升為雄武軍(在今河北承德)使。他廣屯田,節約軍用,辦事有條理。
大曆十年(775年),唐代宗命朱滔聯合鎮州成德節度使李寶臣攻打魏博節度使田承嗣,也就是命令河朔三鎮二打一。朱滔了解劉怦深得軍心,就命他留守。劉怦果然以寬緩得衆心。
世事難料,真正交戰的時候,田承嗣說服李寶臣倒戈,導緻朱滔反而被二打一。李寶臣發起突然襲擊,想偷朱滔的老窩,但發現劉怦早已設定方略安撫地方,勒兵守城,隻能作罷。
于是劉怦以功加禦史中丞,後又任涿州刺史。
大曆十四年(779年)田承嗣死後,擅自指定侄子田悅繼任,朝廷隻能默許;建中二年(781年)淄青節度使李正己和李寶臣死後,他們各自的兒子李納和李惟嶽也要求繼任,但被唐德宗拒絕。兩位少爺不服,就拉上田悅和山南東道節度使梁崇義一起叫闆朝廷。
德宗命令朱滔從北邊進攻李惟嶽,朱滔不負所望,李惟嶽的部将王武俊殺死李惟嶽後投降;另一邊梁崇義也被蔡州淮西節度使李希烈鎮壓,眼看四個叛帥隻剩兩個。
然而,德宗卻提前開始思考勝利果實的長遠分配問題。原本因為朱滔駐軍成德軍的深州,德宗說好事後深州歸盧龍軍。但這時候德宗食言了,把成德軍下屬七個州拆成三鎮,以降将張孝忠為新設的易定滄三州節度使,王武俊和另一降将康日知各領兩個州為團練使。
至于朱滔,也絕不是一無所得,德州、棣州被劃歸盧龍軍,唯一的問題是,兩州都在李納控制下,朱滔得自己去打。
這樣,就同時得罪了兩個大功臣。王武俊是奔着繼任節度使去的,哪裡稀罕在一個地處平叛前線,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失守了的地段當什麼團練使?
田悅抓住了機會,問,二位英雄要不要聽我說兩句?
結果,新的河朔三鎮造反集團形成了;禍不單行的是,另一位平亂功臣李希烈也成為了新的大魔王。
劉怦得知,寫信懇求朱滔不要反叛重蹈安祿山、史思明的覆轍,但朱滔沒有接受。
也就是說,朱滔心知肚明劉怦不想和朝廷做對;但朱滔同時也心知肚明,劉怦同樣不想和他朱滔表兄弟阋牆。所以朱滔此後出兵的時候,仍然讓劉怦總管後方。那種劉怦突然據城宣布幽州從今天起忠于朝廷了、是條漢子的就跟我一起剿滅叛臣朱滔的戲碼,哪怕在他夢裡都不可能發生。
德宗的安排雖然玩砸了,但并非一無是處,因為張孝忠不想一起造反,所以張孝忠的新藩鎮就為朝廷日後對付河朔提供了便利。也因為張孝忠不同心,朱滔命劉怦率軍屯要害,防備張孝忠偷襲。
随着局勢失控,幾位叛首也膨脹起來,有的稱帝,有的稱王。建中三年(782年),朱滔僭稱大冀王,署劉怦為右仆射、範陽留守。德宗隻能把火氣撒在朱泚身上,萬一朱泚是同夥,實在賭不起,便罷免了朱泚的官職,讓他回京吃閑飯。
卻不曾想,泾原兵變,德宗出逃,朱泚在亂兵擁戴下竟然一步登天直接當上了皇帝,朱滔也成了皇親國戚,可能沒有兒子的朱泚甚至立朱滔為皇太弟,朱滔的人生到達了巅峰。
然而,王武俊卻不是朱泚的什麼親戚,他心想,如果連當了快兩百年皇帝的李家都不配當我的老闆,朱泚又憑什麼?所以等到興元元年(784年)朱泚敗亡的時候,王武俊早就再次反正了。田悅也想反正,但在和朝廷草草談妥了以後,卻被堂弟也是田承嗣的親兒子田緒殺了。為了尋求朝廷的認可,田緒當然也是接着打忠臣牌。
朱滔再次成為了二打一的一,甚至對手還多出一個嚴格代表朝廷的昭義節度使李抱真,最後率殘軍退回幽州。
以前他不擔心表哥倒戈的時候,他還有資本,現在沒資本了,表哥還靠得住嗎?朱滔猶猶豫豫不敢回家,不知是否看到當初朱泚被自己驅逐的樣子,劉怦如果想學,一點不難。
然而,劉怦卻自己來找他了:他動員留守軍隊出城,夾道二十裡,準備儀仗,以盛大的儀式,歡迎朱滔回府。也就是用自己能做出的一切姿态,證明自己忠心不二。
朱滔悲喜交加,對劉怦也就愈發信任了。當時的人也嘉獎劉怦忠義。朱滔因為沮喪郁悶成病,就把政事都委托給了劉怦,同時也趕緊寫信向朝廷緻歉,與朝廷重歸于好,重新成為了唐朝的好幹部。
貞元元年(785年),朱滔去世。雖然生前掀起了巨大的波瀾,但其實朱滔死的時候才四十多歲,就算他有心培養兒子繼任,也得問士兵樂不樂意跟着一個小年輕幹。
盧龍軍真正心服的,是五十九歲的劉怦。德宗也認識到了這一點,任劉怦為幽州長史、兼禦史大夫、幽州盧龍節度副大使,兼知節度管理度支營田觀察、押奚契丹、經略盧龍等軍使,封彭城郡公。
就這樣,劉怦繼承了表弟的節度使,還挂名開府儀同三司、兵吏刑戶四尚書、左右仆射、平章事,也就是挂名尚書省長官和挂名宰相。
同年,劉怦病倒了,請求以長子兼禦史中丞充行軍司馬劉濟權知軍州事,德宗準。劉怦随即去世,谥恭。德宗廢朝三日,贈兵部尚書,賜布帛。
盧龍軍人說河朔三鎮世襲已成慣例,請求劉濟繼任,德宗同意。
就這樣,劉怦雖然僅僅在人生的最後一年當了三個月的節度使,卻開啟了劉家對盧龍的三代世襲。劉怦、劉濟父子實質上仍是割據者。當然劉怦在位短,也許維持現狀已經是他能做的了。
劉怦累贈太師、太保。貞元十年(794年),葬處立碑。
劉氏家族是幽州大族,唐朝滅亡後,遼朝、金朝仍然有劉怦的後人活動,如《遼史》有傳的遼朝大臣劉景。金章宗泰和三年(1203年)發現劉怦碑在自己南苑中,說苑中不宜有墓,诏賜劉怦後人東上閣門使劉頍錢三百貫改葬。
至于朱滔的家族,對劉家來說也是自家親戚,後來也得到了任用。直到有一天,劉家的節度使做不下去了,節度使的寶座又意外回到了朱滔的孫子朱克融手裡,這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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