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語文老師有點狂。隻有我一個人這麼覺得嗎?
沒錯,這個名叫向愛平的語文老師,的确有點狂。
上公開課的老師已宣布下課,學生正欲收拾書包準備離開。他忽然現身于課堂,示意學生留下。學生愕然,台下客亦愕然。
作為教研員,本可坐而論道,莫測高深,供人景仰,而不必趟課堂教學這一渾水。語文課難教,但凡識得一兩千常用漢字,皆可對語文課評頭論足。于是,“上輩子殺了豬,此生便教書;上輩子殺了人,此生教語文”一語不胫而走,流行于當下。萬一課上砸了怎麼辦?該是怎樣的狂氣,支撐着向愛平自信滿滿,衆目睦睦之下走進了課堂,走進了學生之中。那是怎樣的衆目?有期待,有信賴,不言而喻,也有懷疑,有挑剔。稍有纰漏,教研員還能做得下去嗎?
問世間狂為何物,直教向愛平從容自若?
向愛平是憑實力而狂。他問學生:剛才的兩節課學到了什麼?學生紛然作答,有答曰:學到了快速閱讀,有答曰:按一定的速度閱讀。誰對誰錯,一時争執不下。有戲了。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課堂上,他的動靜觀瞻,他的舉重若輕,盡收衆人眼底。他以其娴熟的教學技藝,征服了台下諸客,懷疑的目光,已然煙消;挑剔的眼神,亦是雲散。
課堂上起了争執,便開啟了思考之門。孰是孰非,已不那麼重要了。不經意間,如庖丁解牛般,原本混沌不清的語文知識,在争辯中豁然開朗。而庖丁,卻提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
精采繼續:誰能說說按一定速度閱讀有哪些策略。舉手如林,躍躍欲試。庖丁并不滿足于淺嘗辄止,給思考加碼:不要隻回答一點,要全面作答:策略一、策略二……直至策略十,二十……還敢舉手嗎?居然沒有畏難情緒,舉起的小手絕不放下。
名師出高徒,狂師之徒,豈非凡品?
學生侃侃作答,居然一口氣講了六個閱讀策略。真會掰。由不得台下客啧啧連連,掌聲熱烈。
其他學生也不示弱,又湊了三條策略,共九條。還有嗎?還有。可惜作答的已無新意,與九條中的某條撞了車。學生已進入憤悱狀态。
不憤不啟,不悱不發。時機恰到好處。
文章做到極處,無有他奇,隻是恰好;人品做到極處,無有他奇,隻是恰好。
課上到極處,無有他奇,隻是恰好。向受平闆書兩字:面,點。還幽學生一默,這可不是面點,是閱讀策略。
閱讀文章,既要抓面,又要抓點。畫龍點晴般的小結,不僅啟發了學生,台下的老師們,也醍醐灌頂,茅塞頓開。
這并不是一節完整的語文課,不過是疏理了之前兩位老師公開課的教學内容,但絕非畫蛇添足,既有補充,又是升華。時間不足二十分鐘,卻有納須彌于芥子,藏日月于壺中之感。
向愛平說:凡學生會的,我不講。凡學生不會的,我才講。
此中有狂意,欲辯已忘言。
其實,魏書生也講過類似的話。魏書生說:學生能做的,班幹部不做。班幹部會做的,我堅決不做。我隻做一名懶老師。老師多半忌懶,魏書生獨以懶自名,若沒個狂勁,豈敢?
大凡真有本領的,總不免有狂氣狂态狂勁。
陳寅恪沒有拿得出手的文憑,也沒有一個字的論文,輕狂地站在了北大講壇上,面對莘莘學子,狂言道:你們會的,我不講;書上寫過了的,我不講;其他教授講過了的,我不講。一時,聽者如雲,學生之外,不少是他的同事,其中之一,就是當時年輕氣傲的胡适教授。
陳寅恪的狂,對應着向愛平的狂,相映成趣。
聽向愛平的課,恍若品讀蘇轼的散文:“大略如行雲流水,初無定質,但常行于所當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橫生。”
置身于這樣的課堂,無論愚智,無論天份優劣,當各有所得,各有所悟。所謂深者得其深,淺者得其淺,雅者得其雅,俗者得是也。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臨到退休之際,才一睹向愛平的課堂風采。作為教學生涯已近倒計時的觀摩者,可臨淵羨魚,卻已來不及退而結網。
嗨,古人言:“朝聞道,夕死可矣!”奈何氣沮?何況,聽向愛平的課,而不必遽然赴死。若能令日後的課堂有所改觀,也算不虛此行。
昔者沛縣小吏劉邦,于人群中遙見始皇,不禁歎曰:“大丈夫當如是!”
今日鄉村塾師某,于台下遙見向愛平,平生不知狂為何物,忽被向愛平的狂所感染,狂态附體,歎曰:“既為語文老師,亦當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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