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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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本系列記錄我失敗的試管經曆,以及試管路上認識的朋友們的故事。探讨女性在婚姻和生育中的處境與選擇。
第六集
“疼嗎?”
我捂着肚子從注射室出來,呂同學趕緊扶我到休息區沙發坐下。
“還好”,我搖搖頭。
所謂的夜針,其實也和平時打針的感覺一樣,隻是很多事情都這樣,因為被賦予了太重要的意義,仿佛因此變得與衆不同起來。
打完夜針的36小時左右,通常會安排取卵手術。
我的手術被定在上午10點左右。終于走到了這一步,内心竟然有幾分雀躍,但終究還是緊張的。
護士領着我們去交資料。
取卵和移植之前,醫院都要仔細核對夫妻倆的信息和照片,據說是為了防止非法代孕。
“聽說曾經有人取了卵之後,偷偷找好孕母來移植胚胎,蒙混過關。也有過另一種情況,就是借卵”。餘暢私信告訴我,這樣的八卦消息總是在秘密傳播。
“借卵是什麼意思?”我有點驚訝,難道還有人承受這麼大的痛苦做試管,卻用别人的卵子?
“有的女的年紀大了,取不到可用的卵子。或者,因為疾病,沒法取到健康的卵子。這種情況下,有的人就會選擇用第三方的卵子,和自己丈夫的精子配成胚胎,然後再移植到自己的子宮裡,最後正常生出孩子。不說出去的話,沒人知道孩子和母親沒有血緣關系的……”餘暢解釋道。
我感到駭然,“這也太不公平了!”
餘暢又說,“我認識一對夫妻就是這樣的。而且是女的提出要借卵,不可思議吧?其實很多女的對于延續基因這種事根本無所謂,但是男人們,就一言難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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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室外的等待區人滿為患。
我又見到了徐姐和她老公。
徐姐那天特意穿了件綠色的,小禮服式樣的西裝,她老公也精心打扮了一番。
“我去算過命了,”徐姐興緻勃勃地打開話匣子,“大師說綠色能給我帶來好運。而且……大師算過了,說我命中有一子二女。我已經有兩個女兒了,三胎肯定是兒子。”
她說話的時候,不時擺弄一下西服的領口,或者捏緊手裡的香奈兒包包。不知道為什麼,當她說大師算過她命中有兒子的時候,我忽然感到有一點悲哀。
我是在一個極度重男輕女的環境中長大的。可以說,我人生最初的記憶,就和這個有關。
1991年我5歲。印象深刻一幕的是,我媽剛生完我妹,家裡就呼拉拉來了一群人,有人悄悄告訴我,“你妹妹要被送人了”。
即使我隻有5歲, 也不肯相信有人會把自己親生的孩子送人。
我巴巴地站在門口觀望,過不了多久,我那襁褓中的妹妹,真的被幾個人抱着出了門。我看到我媽轉過身去哭,我也跟着哭了。
“必須生個男孩”這件事,那些年成了我們整個大家庭的心病。
我爺爺有三個兒子。不巧的是,我爸和兩個叔叔,頭胎都是生了女兒。爺爺為此郁郁寡歡,于是孝順的我爸,作為長子的我爸,責無旁貸地扛起了“延續香火”的重任。
在我幼年的時候,見識過太多家庭暴力和對女性的不公!我恨過他們,恨得咬牙切齒,卻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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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徐姐在試管醫院的偶遇,勾起我很多幼年時痛苦的記憶。
我曾經以為那些記憶早已被時間掩埋,卻沒有想到任何一點由頭,它們就會像火山一樣噴發出來,幾乎再次讓我痛斷肝腸。
相信我,如果你童年最深刻的記憶,就是妹妹因為是女孩被送人,媽媽因為生不出兒子被家暴……那麼你将用一生的時間與此和解。那種恨意,也永遠不可能真正消失,盡管你知道,父母對你的愛也是傾盡了所有。
徐姐顯然不知道我内心的驚濤駭浪,她自顧自地陶醉對未來的美好想象裡,“如果再生個兒子,我的人生就圓滿了。我們辛苦創下的家業,也有人繼承了……”
“怎麼,女兒不能繼承家業嗎?”我故意怄她。
徐姐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說,“兩個女兒等到結婚的時候,我們當然也會準備豐厚的嫁妝。隻是嫁出去的女兒就是外人了嘛,我們這一大攤子生意,還真得有個兒子啊……”
“那祝你成功”,我聽得不耐煩,趕緊結束對話。
在我取卵之前,呂同學已經被護士喊去另一層的取精室。精子要提前取出來,等待卵子送到實驗室跟它們彙合,但也不能提前太久,因為它們的壽命很短——所以,timing非常關鍵。
我還在排隊等待手術,呂同學很快就回來了,仿佛還有點不好意思。
“怎麼樣?”我問他。
“取完放那就可以了”,他故意輕描淡寫。
“房間裡面是什麼樣的啊?”我好奇心很重。
“就一個普通的房間啊,進去把門反鎖上”。
“沒有小黃片之類的?”我浮想聯翩。
“有個電視,但我沒打開……”呂同學嘿嘿笑。
護士喊我的名字了,呂同學趕緊陪我去取卵手術室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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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手術室門外等了一會兒,終于門打開了,穿着手術服的護士扶着我進去,先換鞋,然後交給我一套粉紅色的衣服讓我換上。
雖然知道是全麻手術,但我換好衣服的那一刻還是感覺到雙腿在顫抖。
手術室裡好幾位醫生和護士已經準備就緒。
我爬到手術台上乖乖躺好。護士問了我姓名身份證等,核對信息。然後,開始給我打麻藥。
是細細的針管紮在手上,護士一邊推麻藥一邊和我說話,很快我的意識就模糊了。
再次清醒過來,我已經取完卵,回到vip休息室了。小腹隐隐的痛,提醒過我剛才做過了一場手術。
“感覺怎麼樣?”呂同學摸着我的額頭問。
“感覺就像睡了一覺,睡得特别沉,我還做夢了。”
“這麼神奇?”
“是啊,原來全麻是這種感覺”。
人生第一次全麻手術,沒想到獻給了取卵。
護士讓我多休息一會兒,呂同學問我餓不餓,他要去外面給我買飯。
我閉上眼睛躺着,心中五味陳雜,難以盡述。為了打發時間,我又混在群裡和餘暢,佳佳她們聊天。
餘暢和我同一天進周期的,她還在打促排針。
佳佳的心情不太好,她自己一個人在北京做試管,老公還經常打電話給她吵架,“氣得我卵泡都少了”,她跟我們抱怨。
我則焦急地等着取卵的結果,不知道成熟能用的卵子有幾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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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同學給我買了米線,粥,還有幾樣點心。我随便吃了幾口,就去楊主任的診室門口,等待取卵的結果。
一直等到12點多,醫助終于通知我,有10枚可用的卵子。然後再次跟我确認,是否要做pgs篩查。
“你的子宮條件挺好的,如果不做pgs篩查,可能三天後就能移植鮮胚了”。
可我還是決定做pgs篩查,不然我們做試管就沒意義了。
醫助給我開了一些單子,又讓我去交3萬塊現金。
“多退少補”,她告訴我,用來pgs的費用。
交完費,我心情不錯。
一次取出10枚成熟卵子,對我這個年齡來說,雖然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壞了。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等待着實驗室培養胚胎的結果。
做pgs篩查必須用囊胚,也就是至少在實驗室培養5天的胚胎,這樣才有足夠的細胞可以提取。
經過5天漫長的等待,實驗室終于打來電話說,已經成功培養出2枚囊胚了。
我很失望。
10個卵子,才2個胚胎!如果送去篩查,會不會“全軍覆沒”???
電話那邊的醫生讓我再等一天,有些囊胚需要6天。
第二天,我們果然又接到電話,又有兩枚新的囊胚養好了,一共有4個囊胚。“已經是不錯的結果了”,醫生安慰我們。
再接下來,就是等待pgs的結果。這家醫院是跟國外的檢測機構合作的,所有需要pgs的胚胎,必須把提取的細胞送到國外做篩查,所以至少要等待一個月。
又是漫長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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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是試管過程中最煎熬的部分。
等待檢查,等待做B超,等待取卵,等待胚胎篩查結果,等待移植,等待抽血查HCG判斷有沒有成功懷孕……
等待意味着未知,未知意味着恐懼。
為了讓自己擺脫這種等待的焦灼與恐懼,我和呂同學決定回東北玩一圈。
那是2019年10月份。
我們做試管的事,沒有對任何人隐瞞,但是回到東北見了一圈同學,朋友和親戚,發現很多人對試管嬰兒還是存在極大偏見的。
我清楚地記得,有一次和呂同學的朋友們聚會,聊起孩子的話題,他們忽然很同情地看着我。氣氛變得沉重。我問怎麼了?
一個朋友跟我說,“沒想到你走上這一步了,真的好可憐。”
還有一個朋友問我們,“試管出來的嬰兒,是親生的嗎?會不會有後遺症?”
另一個朋友告訴我,他女兒的幼兒園就有一個小男孩是試管的,那男孩的爸媽對此諱莫如深,怕别人對孩子有偏見。
我有點驚訝。
生育是我自己的選擇,雖然過程坎坷,但從來沒有人逼迫我。為了避免再次發生胚胎染色體異常,我選擇了試管來提前篩查胚胎,也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選擇。
我從來沒有顧影自憐的情緒。
而且,試管嬰兒也是正常的孩子,為什麼要躲躲閃閃,好像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未完待續……
ps,
這個系列還有一集就結束了。寫作的過程中,再次回憶了這段經曆,感覺自己終于能夠真正放下了。謝謝大家的閱讀。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療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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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娜,坐标北京,一個水瓶座少女,和她性感的大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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