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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水村船型屋

圖文 更新时间:2025-02-02 11:20:08

文/許文通

蓋頭每個自然村都有自己的倉庫。水尾倉庫建成于1963年,正是大鍋飯剛剛結束的時候。倉庫一旁有座木橋,高出水面很多,橋面挺寬,可鋪在上面的木闆,甚至橋梁都有些朽爛了,還長出苔藓和菌類。人走在上面,橋就發起抖來,天氣晴朗時倒還順當;若是下過雨,腐爛的木闆異常黏滑,過橋得分外小心。有幾次我走在橋上,才邁了幾步就定在那兒再不敢動了,生怕挪動一下腳步就會滑倒掉進河裡。坐在倉庫條木上聊天的大人就說:小心一點,小心一點,這橋是要修一下了!然而,不到七月十五怕是無人修理的。那些大一點的孩子和高大的年輕人并不走橋,而是爬上旁邊的一道矮牆,再攀住倉庫那排固定着的座椅靠背翻越過去。

洪水村船型屋(村落水尾倉庫)1

木橋架在用方石壘築的堤壩上,從堤壩石縫裡冒出來的蘆葦和苎麻卻生機勃勃,像受了天地的滋養似的。橋下水流不大,鴨群卻不少。一對番鴨相約來到水邊,它們通身雪白,長着洋鬼子似的眼睛,一邊不停地搖擺着尾巴,一邊“嘎嘎”地叫着,那聲音嘶啞而低沉,仿佛是得了嚴重的支氣管炎。它們有節奏地輪流把脖子伸出去再縮回來,看樣子像是客氣地謙讓着請對方先下水,客氣了很久才雙雙滑入水中。

婦女們撅着屁股在河邊洗菜、洗衣服。哪家辦喜事了,三、四個婦女就在那兒清洗剛剛宰殺殺的鴨子,待到把毛都拔除幹淨了,就把它們裝進一個大大的木盆裡。早些年,那兒還有幾塊用來洗衣服的、被搓磨得光滑的平闆石頭,每次發了大水,石頭就被沖出幾丈遠,有人又把它搬回來。後來發的水越來越大,那石頭就被沖得不見了蹤影,隻得從附近挪幾塊小且不平整的湊合着用。

洪水村船型屋(村落水尾倉庫)2

倉庫分上下兩層,下層有帶靠背的座椅,三面透光,視野開闊,是人們聊天拉家常的好去處。中間立着一根大柱子,村裡發布通知,就寫在大紅紙上,貼在大柱子或牆壁上。在我有記憶的時候,一些地方還殘留着用白紙寫的大字報。

村裡唯一的一部電視寄存在距此一箭之遙的村幹部家中,平時白天收起來,到了晚上再搬出來。電視放在一個大大的奇怪的櫃子上,那大櫃子與牆壁是連為一體的,像一個高高聳立的神龛。閱兵式開始了,解放軍一隊一隊地在屏幕上閃現,整整齊齊,穿灰色衣服的、穿黑白條紋衣服的,戴平頂帽子的、戴鐵帽子的……我仰着頭看了很久,回家後,口裡“哒、哒”地喊着,并學着軍人走路的步伐把地闆踩得震天響。晚上到這來,可以看見外面亮着的一盞路燈,很亮很亮。家裡的燈都是橘紅色的,它卻不一樣,是白色的,上面還扣着一頂帽子。我一直弄不明白那頂戴頂帽子的作用,下了雨才知道是防水用的。

一個秋日的下午,我們兄弟倆與祖母來這玩,擡頭遠遠看見村裡的赤腳醫生挎着個大大的木箱子走進一戶人家。村子裡就一個醫生,叫許榮生。不知什麼原因人們把鄉村治病的稱作赤腳醫生,可能是因為他們平日也要光着腳下地種田的緣故吧!赤腳醫生對各種病症都要略知一二,醫術并不精湛,但不管人或是家畜,犯了病如果自己的土方子治不好,就會請他醫治。我和茂華笃定他是要挨家挨戶給小孩打預防針的,決定躲起來。倉庫是架空的,我們就貓着腰躲在下面。躲了許久,聽到祖母在叫我們,我們斷定是打針的來了,仍舊躲着不出去。

當地人上了年歲後就會為自己準備一副棺材闆,如果哪天突然去世,其家人就把棺材闆擡出來刷上紅漆。倉庫架空層存放着一副棺材,可能是離得太近,視野不開闊的緣故吧,我們仔細打量着着這塊奇特的大木頭,繞着它審視了一遍才看出那是一副棺材。即便如此,我們仍是不敢出去,直到天色漸暗,我們确定赤腳醫生已經走了才鑽出來。

閑時到這聊天的人不少,偶爾有小孩哭鬧不止,擾了大家的雅興,不勝其煩。一旁熱心的便好言勸告,孩子的媽媽就說:“不用勸了,爛泥哪能糊得上牆!”我很疑惑:爛泥真的糊不上牆嗎?不遠處就是一片稻田,我匆匆跑去撈了一把淤泥,隔着小河用力把它甩在木闆牆上。一旁的大人都很費解,問我想幹什麼。我并不回答,隻想解開心中的疑惑。果然,那一小塊爛泥貼在了牆上,直到很久後被曬得發白了也沒掉下來。

偶有哪個小孩在靠椅邊撞傷了腦袋,疼得哇哇直叫,大人便一邊揉着傷口,一邊拍打着靠椅,并大聲責罵着:這個壞椅子,害得寶寶撞疼了,我們打它!見靠椅挨了揍,孩子的注意力被轉移,心情也平複了許多,便忍着疼痛不再哭泣。或有孩子摔倒了,大人便連忙奔去将他扶起來,一邊用腳跺着地闆,一邊裝模作樣地說:哎呀,老鼠,剛才一隻老鼠把寶寶絆倒了,踩死它,踩死它!

這已經是早幾年的事了。到我上學後,早上常有出工的青年在此聚集,腰裡紮根棕繩,腰後的鞘裡别着砍柴刀。他們放下鋤頭等農具,先互相分發“紅霞”“塔前”等牌子的香煙慢悠悠地抽着,闊綽一點兒的可以抽“大前門”。抽夠了就比試着誰的手指力氣大,伸出中指與對手的勾連在一起,用力往兩邊拉扯着。輸了的不服,說自己左手的力氣更大,再要一争高下。雖是寒冷的清晨,這裡卻充滿了活力,嘻嘻哈哈一番取鬧之後大家再相約着出工。天氣更冷的時候就在附近生一堆火,暖和暖和再動身。

中午剛吃過飯,許多同學就陸陸續續來到這裡,在樓下玩跑跑抓,或用一塊布條蒙住眼睛玩“抓鬼”的遊戲。為防止作弊,眼睛要遮得嚴嚴實實,大家故意把蒙眼的人引誘到柱子旁邊,希望他能撞上去。也有時候大家互相使着眼色蹑手蹑腳地溜走,就隻剩蒙着眼睛的在那瞎摸一氣。他突然意識到不對勁了,摘下蒙眼的布條發現空無一人,瞬間驚呆了。而偷溜的一群人卻躲在遠處偷笑。也有一些特别不甘寂寞或極愛出風頭的,爬到那個神龛一樣的大櫃子上,說要躺着睡覺,哪裡睡得着!一會兒又爬起來盤腿而坐,解開襯衫上面的幾粒口子,把一隻手臂從袖管裡抽出來,嘴裡念念有詞,扮演着羅漢的形象。也許那個大櫃子本身就是為安放菩薩設計的吧!要爬上大櫃子頗有些難度,但個子高的人就容易多了,隻需站在條木上,雙手用力拉,雙腿用力一蹬就上去了。有個年輕人甚至說,夏天太熱,他曾經在那個大櫃子上睡過一覺。

洪水村船型屋(村落水尾倉庫)3

倉庫不僅是人們集會和休息玩樂的地方,也是信息彙集之地,許多大大小小、虛虛實實的信息都彙集在這裡,再從這兒散播出去。哪個女人和老公吵架,一怒之下喝了農藥,又被左鄰右舍按住往喉嚨裡塞頭發、灌大糞搶救回來了;哪個婦女上廁所時不慎把環弄丢,又意外懷孕了;誰家的老婆被修馬路的民工拐跑了……這些消息都可以從這個信息集散中心了解到。靠背椅上、條木上,偶有幾個人正襟危坐,神情警惕;或斜坐着,像蓄勢發力的螳螂準備随時撲向獵物一樣,還努力地把腦袋聚攏在一起,壓低聲音熱切地交談着。不用懷疑,一定是最近又發生了什麼新鮮事。知道内情的迫不及待,不吐不快;尚未聽聞的,全神貫注,像個求知若渴的小學生。

也有講故事的,最有感召力的是一個曾被土匪關押了兩個多月的老頭。老頭平日總是在放牛,有一段時間他摔傷了腿,就不再放牛了,腿好後就常到這講故事。他的故事很多,從頭發黑白相雜時開始講,到須發全白還沒講完。我上學、放學經過這時,常看到他身邊聚着幾個聽故事的。他瞪着眼睛,講得繪聲繪色:“野狗真狠毒,把手往牛屁股裡掏。牛拼命地跑,腸子就滿地拖着去……鐵線蟲細細的,像細鐵絲一樣,誰能料想到它能勒斷牛尾巴……”他的話題似乎大多與放牛有關,有時也講演義小說,揮舞着手,甚至臉上暴出青筋來,俨然一個從烽煙四起的戰場歸來的親曆者。但這些打打殺殺的故事遠沒有野狗掏牛肛有趣。

一些外來讨生活的也常常在此駐紮。兩個打鐵匠在倉庫的屋檐下搭起棚子和爐子。他們流動着到各地打鐵器,一呆就是十天半個月。他們的爐子上有個把手,可以推拉着送風。隻要一推拉便能發出呼呼的風聲,火就燒得旺旺的。這時便可以把鐵塊丢進爐子裡,待到燒得通紅通紅的時候就用一個鐵鉗把它夾出來。師徒兩人就叮叮當當地敲打起來,師傅上身隻穿件肚兜,左手捏着鉗把手,不斷地移動着,有時還翻轉一面,右手使小錘輕輕地象征性地敲一敲。徒弟光着膀子,體強力壯,雙手握緊大錘用力地敲打下去,每捶打一下,火星子就四下濺開去。旁邊的人笑着說:“師傅,你都沒用力氣哦!”師傅隻是嗯嗯地應付着,并不多說話。待鐵塊漸漸冷卻,就再放到爐子裡燒。鐵器捶打成形了,就把它插進旁邊的水缸裡,“吱”的一聲,水面瞬間就沸騰起來,還冒出濃濃的水汽。一件件鐵器就在這簡陋的棚子裡被打造出來,鋤頭、犁頭,錘子等等。打造刀具似乎要麻煩得多,刀背和刀刃所用的鋼鐵并不一樣,要先将上好的鋼材嵌進去用來做刀刃,再用力捶打,使兩塊鋼鐵充分融合,還要把刀刃磨得寒光閃閃。

洪水村船型屋(村落水尾倉庫)4

有時鐵塊太大,待燒得通紅後,要用斬子斬下多餘的。有一次,地上丢着一塊鐵,青黑色,看起來很吸引人,我禁不住伸手去拿,沒想到它非常燙,連忙抛掉,沒過一會兒手上就起了兩個水泡。

也有打錫壺的。先将廢舊的錫壺放進一個小爐子裡加熱,待融化了就倒進模具裡,鑄成厚紙闆一樣的錫片,經過剪切、捶打、焊接,一個棱角分明、銀光閃閃的錫壺就做好了。末了,還不忘在上面印上主人的名字。這種錫壺身形高挑,停水果斷,用來裝米酒顯得很氣派。村民置辦婚慶酒宴,常常要擺幾十桌,喝的都是自家釀造的紅酒,就要到各家借用錫壺,印上了名字不會混錯。

更有趣的是耍猴。訓猴的用一根繩子将猴子套住,讓它幹什麼就幹什麼;猴子不聽話就用鞭子抽它,猴子就反擊。表演完了,猴子就端個盤子向看客讨錢。可惜這些我沒有親眼所見。

倉庫是整個村子的中心,相當熱鬧,有時還有編織竹篾的,縫補鞋子的,修理雨傘的,販賣豬肉的,甚至有坑蒙拐騙的。

那一年的秋收就要開始,恰逢有人取妻。這天,一個背着包的人來村子裡販賣補品,有鹿茸,甚至還有虎骨。秋收是很需要體力的,村裡人,特别是一些上了年紀的人希望通過進補的方式增強體力。大家早就聽說老虎的骨頭能強身健體,所以雖然價格高昂,卻賣得挺好。往日有個常來村裡販賣人參、黨參、天麻等藥材的小販,年齡比較大,大家對他都比較熟悉了。今天賣虎骨的卻是個中年人,大家并不認識。中年小販一會兒用一把精緻的小鋸子小心翼翼地鋸下一片片所謂的鹿茸、虎骨,一會兒又用一把小稱稱一下重量。那虎骨其實是虎掌,有鋒利的爪子、半透明狀的虎筋,還有幾撮用以驗明正身的棕色的毛。

當天,新郎官的幾個打扮光鮮的拜把子兄弟閑來無事,就聚到倉庫閑聊。他們并不坐在座椅上,而是高高地坐在那排座椅的靠背上,商量着不如把這虎骨搶來玩一玩。搶奪中,竟從“虎骨”裡扯出絲線來!事情敗露,小販慌了,趁人不備忙将家夥塞進包裡溜之大吉。那根“虎骨”就被扔到了小河的沙石堆上。

後來,有人在倉庫的一間屋子裡開了個小賣部,每到逢年過節,憋悶的店内就一派“雲蒸霞蔚”的壯觀景象,并伴以“大鬼”“王炸”的叫喊聲,從早上八九點鐘,一直持續到淩晨一兩點。

再後來,到此集結聊天的少了,講故事的老頭也不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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