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ft每日頭條

 > 圖文

 > 農耕文化的詩

農耕文化的詩

圖文 更新时间:2024-08-26 01:22:46

現代化進程使人們大批大批地背井離鄉。在鋼筋水泥的叢林,在數字化的虛拟空間,在不是任何地方的地方,我們日日夜夜生死流浪。

離土地更遠,卻沒有離天空更近。人與人之間,一邊渴望信任和親密,一邊充斥疏離與猜忌。自我的分裂,家園的喪失,或許才是我們内心最深刻的焦慮。

時代機器化的加速,海量的信息,擠壓着我們的日常。每個人都在追趕什麼,也被什麼追趕。究竟是些什麼,卻無暇深思,也無力面對……我們的發聲早已不敢承擔生活的真實。

我們被物質的欲望放逐,大自然神性的安慰也變得奢侈。在停不下來的奔跑中,幸福越來越像一個傳說,而不該丢失卻已丢失了很多。

我們丢失了什麼?

在所有丢失中,最要緊的可能還是,我們丢失了與大地的觸摸,丢失了農耕文明“天人合一”的安詳表情。

撰文 | 三書

農耕時代的生存景觀

《渭川田家》

王維

斜光照墟落,窮巷牛羊歸。

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荊扉。

雉雊麥苗秀,蠶眠桑葉稀。

田夫荷鋤至,相見語依依。

即此羨閑逸,怅然吟式微。

這是唐代渭河平原上的一個村落。僅在三四十年前,北方的很多田家,與王維此詩所見相差都不太大。我們先跟随詩人在村裡走走。

“斜光照墟落”,平原上的日落很慢,又是春天,夕光斜斜長長,柔和而明亮。夕陽,斜光,土牆,村莊,讓人感到靜谧安詳。

窄窄的土巷,走來幾隻牛羊,或許還響着細碎的鈴铛。“窮巷”的“窮”是狹窄的意思,與通達的“達”相對。牛羊走在窄巷,是不是更覺村落的幽寂?牛羊如果走在通衢,我們就會感到一種張力。

古希臘詩人薩福有一首經典的短詩《暮色》:“晚星帶回了/曙光散布出去的一切/帶回了綿羊,帶回了山羊/帶回了牧童回到母親身邊”。天色向晚,光線和時間都變得舒緩,家園在把衆生呼喚。雞上架,牛羊歸來,牧童回到母親身邊,勞作了一天的人,也都回家休息。早晨是曙光将一切散布出去,而傍晚則是回歸,回歸到母親和大地。

王維以詩人和畫家的敏感,寫下不少經典的田園詩。與薩福的詩類似,《渭川田家》可謂最具原型意義的一首。古老的河流,古老的村莊,古老的生活,夢幻般清晰地,映現于古老的夕陽下。

“野老念牧童,倚仗候荊扉”,看到這一幕,哪怕一張這樣的照片,也給人以安慰、以感動。對于老人的狀貌神情,詩人沒有描述也不必描述,從倚杖、候、荊扉幾個詞,我們已悉知悉見。那神情如大地一樣古老,一樣安詳。“野老念牧童”,還讓我們看見生命的延續,生命就像河流一樣生生不息。

在寫田夫之前,詩人宕開一筆,插了兩句“寫景”。我們可以停留在倚仗候荊扉的感覺中,“候”不是急切的等待,候而不候,不候而候。悠閑之中,家園在老人周圍鋪開。

“雉雊麥苗秀”,如果翻譯成“野雞在麥田間雊雊叫”,不但沒有把詩意揭示出來,反倒給悶住了。古典漢語表意不在語法,在于詞與詞的編織和映照。聽見野雞雊雊叫,看見麥苗秀,都是一種心情,對生命的歡喜。野雞的叫聲映出麥苗秀,反之亦然,如同“日長無事蝴蝶飛”,日長無事與蝴蝶飛,也互為映照。

“蠶眠桑葉稀”,是時序靜靜的流轉,不驚不懼,安适自然。在萬物有序的代謝輪回中,生活是天長地久的。

此二句寫景,“野老”等句雖寫人,但也是詩人與我們所見之景。而所有的寫景,實則都是抒情。謂之寫景亦可,謂之抒情亦可。眼前景,心中情。

接下來,我們看見“田夫荷鋤至,相見語依依”,實在很尋常很親切。這就是村落的原生态,原汁原味的生活,有泥土的氣息,有人與人的溫度。

當夕照漸漸斂去,田家的生活融入暮色與炊煙,詩人由衷感歎:“即此羨閑逸,怅然吟式微”。“即此”,即看到這些。羨閑逸,閑逸是詩人即景的感覺,詩句的節奏也傳達出閑逸。田家生活是否真的閑逸,不是這首詩裡的追問。

詩人在此追問的是自己,怅然的也是自己。與作為讀者的我們一樣,詩人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即使走在村裡,他也是一個局外人,眼前的生活是一幅畫,就像梵高畫中的農耕場景。這與陶淵明真實書寫鄉村經驗的田園詩有本質的不同,王維的田園詩具有隐喻色彩,呈現出的是農耕文明的生存景觀。他由此而感發的喟歎,乃是他對生存意義的追問,對生命本真的深情呼籲并渴望回歸。

農耕文化的詩(唐詩中的農耕文明)1

李可染《牧歸圖》

山村生活的忙與閑

《雨過山村》

王建

雨裡雞鳴一兩家,

竹溪村路闆橋斜。

婦姑相喚浴蠶去,

閑着中庭栀子花。

這是南方的一個山村。在一個下雨天,詩人王建經過這裡,看見并說出了它。

我們無法真正說出一個事物,即使日日見慣之物,一旦你凝視它,就會感到它的神秘。要說出它幾乎是不可能的。

然而作為人,我們想要表達。我們日常所說的話,絕大部分并無實義,并非真正的表達。真正的表達往往是我們未說出的話,或者是以詩的方式,說出無法說出的話。

如果在同樣的雨天經過一個山村,我們會看見什麼?一百個人會看見一百樣不同的事物。你有什麼樣的敏感,你是什麼樣的人,你看見的就是什麼。你的看見說出了你是誰。

詩人王建的看見,随他與山村的遠近高低而不同。“雨裡雞鳴一兩家”,遠遠地,在山路上聽見幾聲雞鳴,循聲望去,雨霧中隐現出一兩戶人家。

下雨天獨自走在山裡,被無邊的孤寂包圍。這時,忽然聽見雞鳴。雞不僅鳴在黎明,也鳴在日中,也鳴在雨天。《詩經·雞鳴》曰:“風雨如晦,雞鳴不已”。

讓我們也聽見雞鳴吧!我們有多久沒有聽到雞鳴了?作為食品被批量生産的雞還能鳴嗎,還需要鳴嗎?在農耕文明中,雞鳴從來就不是雞鳴,雞鳴是生活的表情,雞鳴來自神性。

聽見了雞鳴,便看見了人家,山村就在那裡。逶迤走去,走過竹溪,走上村路,再過一道斜斜的闆橋。竹溪、村路、闆橋,這些被詩人看見的事物,都是山村對詩人說話。

進了山村便會逢人。“婦姑相喚浴蠶去”,“浴蠶”是古代養蠶的育種方法,一般在農曆二月。此處帶出時令,并看見生活的場景。蠶桑是婦人們操持的農活,如《詩經·七月》所說:“春日載陽,有鳴倉庚。女執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婦姑相喚”,點染出農活的“忙”。此“忙”與今天城市生活的“忙”不一樣,農活的忙是一種緊随時令的節奏,忙中含有勞動的快樂與從容。

詩人走在村裡,所見必定很多,最後他隻寫了一個貌似不重要的事物,即開在人家庭院中的栀子花。這就是他的看見。雖然也必定看見了房屋、村巷、家裡的農具等等,但栀子花讓他看見了詩。栀子花的潔白芬芳雖美,但并不是詩,栀子花的美被“閑”在那裡,才是他看見的詩。

婦人的“忙”與栀子花的“閑”,相反相成,相映成趣。也可将栀子花視為一個象征,我們所謂的世界,就是一個象征的體系。栀子花可象征愛情,可象征樸素之美,也可象征别的,取決于你的語境。閑在中庭的栀子花象征什麼呢?我們可以自己去感覺種種可能:婦人的美,山村的娴靜,家園的溫情……

農耕文化的詩(唐詩中的農耕文明)2

李可染《牧歸圖》

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

《過故人莊》

孟浩然

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

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

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

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

故人置辦了一桌飯菜,邀請浩然前往。我們也跟随他一起赴約,去田家坐坐。

那時候的村子,遠遠望去,一片蒼翠的樹色。郭外一道青山橫斜,環抱着村莊。“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就要到了,浩然邊走邊贊歎,贊歎中洋溢着喜悅之情。

開始吃飯了。重點不是吃飯,而是在哪裡吃、怎樣吃這頓飯。“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打開窗戶,面對着場圃。場圃就是打谷場兼菜圃,農忙時碾壓瓷實用以打谷曬谷,農閑時挖開松土用以種菜。場圃就在村口或家門口,比起較遠的田地,更有家園之感。

面對場圃,把酒話桑麻,這才是農家本色。因為心曠神怡,浩然自約下次再來:“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飯菜想必美味,但他留戀的是在故人莊吃飯的感覺,是農家生活天然淳樸的美好。

這首詩很簡樸,沒有華麗的語言裝飾,也沒有半點多餘的抒情,為什麼能成為經典?為什麼能打動人?原因正在于它的簡樸。不是非要崇尚簡樸,而是簡樸貼合了“去田家吃飯”這件事的本質。

一首詩以什麼樣的方式發聲,既系于作者的性情,也系于要表達的事物。隻有精确地命名,隻有用以精确命名的詞,具有所命名之物的真實質地時,詩才能發出天籁之音,從而觸動我們。

農耕文化的詩(唐詩中的農耕文明)3

李可染《牧歸圖》

當我們喜歡唐詩時

我們在喜歡什麼?

最後,讓我們一起思考這個問題。

世界的發展飛速到讓人迷失,在物質的全面圍攻中,我們丢失了對天的敬畏,丢失了與大地的觸摸,丢失了與自然萬物血脈相連的節奏。溫室的盆栽,豢養的寵物,發達的社交媒介,能為我們找回丢失的東西嗎?能給我們真正的安慰和救贖嗎?

當我們喜歡唐詩時我們在喜歡什麼?答案也許是,在唐詩裡還能看見我們丢失的東西,在唐詩裡還能聽見來自血液深處的聲音。唐詩不是一筆拿來驕傲的死遺産,對于現代化危機中的我們,那些大地上的詩篇可以成為我們心靈的活水之源。

或許不可能再回到農耕文明,但讀唐詩可以幫助我們恢複對土地的記憶,或許還能重新找回安詳的表情。在此意義上,我們與唐詩的關系,不是消遣,更不是消費,而是一種生存的必須。

作者 | 三書

編輯 | 張進 李陽

校對 | 李項玲

,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

查看全部

相关圖文资讯推荐

热门圖文资讯推荐

网友关注

Copyright 2023-2024 - www.tftnews.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