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1991年前後,浦東開發開放不久,有一天學校大隊輔導員把我和幾位同學叫去,告訴我們有一個“我是浦東小設計師”的創意設計大賽。每一位小朋友會發到一套手工折紙素材,有各種漂亮的“高樓”“大橋”和“住宅樓”,大家先在家按照自己的想象把這些紙質建築粘貼在象征着浦東廣袤土地的卡紙上,到了比賽現場,手托紙闆模型,再向在場評委講述自己的設計思路和未來暢想。
對那個年代的小學生來說,這樣的比賽實屬創新。那時候每一個浦東小學生都知道浦東開發開放是哪天,三大功能開發區又是哪幾個,市區第一座跨越黃浦江大橋名叫什麼,新建成的東方明珠電視塔高幾米世界排名第幾……晨會課上,黑闆報上,所有的信息都在告訴我們,自己的家鄉,以後将變得非常非常了不起。而小小的我們居然還能通過做手工的方式親自上陣做設計師,一顆顆小心髒頓時熱血沸騰。
我和最要好的發小都參了賽,發小拿了全市一等獎,我什麼獎也沒有。30年後寫下這段往事,當然不是表達顆粒無收的失望,而是突然意識到,這段往事像是一段時代的注腳:在那段熱火朝天的建設歲月裡,除了日夜殚精竭慮的政府官員、專家學者、工程建設者之外,其他的社會力量也通過各種方式被動員起來,把浦東的開發和建設當作自家事情一樣看待。
事實上,20世紀90年代的上海小學生們是很敢想,也很敢做的。如果說我參加的比賽還隻是紙上談兵,那麼還有一些小學生,是真的實實在在為浦東的建設出過力。《解放日報》《文彙報》和《新民晚報》曾先後報道過北蔡中心小學學生集資建天橋的新聞——
在當時的滬南公路拓寬工程中,孩子們發現馬路拓寬後過馬路存在安全隐患,希望能建一座天橋。他們給市領導寫信,建議增設天橋,并表示願意集資解決工程資金缺口問題。最終,全校1300多人捐出了7000元,其中大多數是孩子們一年年攢下來的壓歲錢和零花錢。相關鎮、村、施工單位,包括浦東新區的領導也紛紛解囊。在各方努力下,人行天橋如期建成。
始終相信,城市與人,是互相依存、互為見證的。對于生于浦東、長于浦東、始終居住于浦東的我來說,浦東的建設發展,不僅僅是見諸媒體的一條條新聞,更是深入肌理的一個個私家記憶片段。
1994年9月,我到離家10公裡開外的地方上中學,途經的主要幹道是剛建成兩年的楊高路。原來的楊高路是建于“大躍進”前夕的郊區公路,彎彎曲曲,沒有一處筆直,路面寬度隻有4米到6米左右,且相當部分還是由細煤屑作面層,屬于等級較低的4級公路。1992年,楊高路改擴建工程被列為當年上海頭号工程,在建設人員的努力下,實現了開工之初定下的當年動遷、當年施工、當年綠化、當年通車的目标。可以想見,若不是有改建後的楊高路,我的上學之路不知道要艱辛幾倍。
在去新學校途中,公交小巴還經過了正在建設的金橋立交橋,這是繼羅山路、龍陽路後,浦東第三座大型立交橋。我透過車窗玻璃仰望高高的鋼筋水泥柱,想象着建成之後橋上車水馬龍的情形。
學校本身則位于張楊路旁。張楊路的改擴建工程和金橋立交橋一樣,同屬于當年浦東新區“五路一橋”工程之一。它還有個“高大上”的标簽:全國第一條擁有“共同溝”的道路。它的兩側人行道下各建設一條共同溝,寬在5.6米至5.9米,深約2.6米,平均離地面1.8米左右。其中從浦東南路至源深路段建設雙孔共同溝,即每個共同溝中間有兩個單體,一個放置煤氣管,另一個放置自來水管、電力電纜、通信電纜;從源深路至上川路段建設單體共同溝。為了便于維護管理,共同溝每隔100至200米設置人孔,便于進出,另有材料投放口,煤氣、電力通風井,防火門,排水設施等。根據預算,共同溝的總投資約占整個張楊路道路工程總投資的35%至40%。
由此,那一年也成為我迄今為止不算長的人生經曆中頗具裡程碑意義的一年。它不僅意味着我從此離家求學,開始半獨立的住宿生涯,更意味着“小我”和大時代的奇妙連接——你看,在從家到學校的短短路途中,居然見證了這麼多浦東重點工程!當然,上面寫到的所有工程細節,都是此刻的我通過查閱報紙資料發現的。對當時的12歲少女來說,印象最深刻的,是從車站下車步行至學校途中,路邊雜貨鋪鐵門上張貼着飾演“展昭”的演員何家勁的大幅海報。雜貨鋪四周,是一片田野,不知名的雜草在路邊迎風搖擺。
很多年後,當我面臨安家置業,居然如同冥冥中注定一般,再次選擇了這一片最熟悉的區域。每天穿過楊高中路坐地鐵上班,若是開車,必經過金橋立交(現為中環的一部分),有時也會經過張楊路,在路過中學母校的那一刻,依然會張望一眼操場上的少年。
楊高路在時隔20多年後,再次經曆了一場大型改建工程,以跨線橋加主線地道的方式,實現了從楊浦大橋到南浦大橋一路沒有紅綠燈。金橋立交如前所述,已成為中環的一部分,卻因當年設計限制,車道過窄過陡,被車友吐槽為“最險匝道”,一律限速40。張楊路的部分路面已有些坑坑窪窪,伴随着最新的軌道交通建設工程,路面正在陸續修整中。隻有母校依然在,盡管少年也已換了一茬又一茬。
你看,這就是浦東,沒有永遠的第一、最好,要保持領先,就要不斷自我革新。
曾幾何時,城市地标記憶成為非虛構寫作的“顯學”,而關于上海,人們看到的,多為所謂“原法租界”地段的洋房小樓、梧桐樹影,以及穿插其間的衣香鬓影、名人典故。很抱歉,這些在浦東是真沒有,于是我能寫出的浦東記憶,竟也是同一個個重大工程相連,硬邦邦又戆憨憨。
直至今日,依然有人說浦東“不像上海”。這是一句中性評價。浦東不夠有“腔調”,不少地方依然像“鄉下”一樣到處空空蕩蕩;但在諸如碧雲等國際社區,規劃者借鑒了國外的街區設計理念,精心布局道路、綠化和商業設施的密度,使得空間相對更舒适,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也更得體。
對于從小把“去浦西”說成“去上海”的浦東“原住民”來說,“不像上海”這個判語,在過去意味着“甯要浦西一張床,不要浦東一間房”的刻闆印象,如今則意味着浦東所天然肩負着的使命。上海是新時代全國改革開放排頭兵、創新發展先行者,而浦東又是上海的标杆和闖将。如果和傳統之間沒有一點“不像”,沒有一點突破,又如何承擔得起時代賦予的重任?浦東所代表的這種粗糙質地感,于泥土中、從一張白紙始,排除萬難奮力突破的頑強毅力、對新事物新文化的好奇心和接納度,同樣是不能舍棄的上海精神之根。
欄目主編:沈轶倫 文字編輯:沈轶倫 題圖來源:IC photo 圖片編輯:蘇唯
内文圖來源:視覺中國 題圖說明:金橋立交
來源:章迪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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